朱佑樘見張敏之站在窗口對著外頭發呆,便問道:“可是有什麽頭緒?”

聞言,張敏之驀地轉過身,說道:“大人,你也覺得黃主簿死得蹊蹺是嗎?”

朱佑樘淡淡說道:“你想到了些什麽,倒是可以說說看。”

“疑點有好幾個地方。”張敏之回答道:“黃主簿貪慕虛榮貪生怕死,根本不可能自殺,其次,他說魯季兆是他雇人殺死的,但是身首異處不是很奇怪嗎,刺客帶走了腦袋,和他要賞銀,為什麽要徒加難度暴露自己。第三,劉清揚的死是黃主簿暗中下毒,當夜上了兩道菜,劉清揚一直沒有離開,黃主簿一同作陪,雖說二人比鄰而坐,黃主簿有大把機會殺死劉清揚,可是當時他並未離開,而且我看了黃主簿的衣服,裏裏外外都沒有汙漬,如果他提前就將毒內髒藏起來,那麽身上應該有痕跡才對。”

李璿猜道:“或許他換了衣服?”

“昨夜留在這裏是突發狀況,黃主簿就算早有預謀,也不敢做得那麽明目張膽,因為那個時候,他並沒有像遺書上所言覺悟了,之後還殺了兩個人。”張敏之否認道:“為了不讓任何人懷疑到自己身上,他也不會帶換洗的衣裳。”

“凶手另有其人?”朱佑樘問道,“你覺得會是誰?”

張敏之無奈說道:“我隻是懷疑,是誰我也不知道?”

“死的這三人是幾十年好友,三十多年前同在長沙府生活過,之後地圈地案,他們三人由此發跡。”說話間,朱佑樘已將桌上的一疊記錄翻了翻,取了幾本放到她麵前:“這幾本都是那個時間的,既然他們說三人本是一體,那你就從這會兒開始查吧。”

張敏之感激地點了點頭,她先前一直沒有頭緒,經他一點,便明白過來,想要知道現在,就要先了解過去。不過太子爺什麽都記住了,為什麽不直接說呢?

朱佑樘見她看自己的眼神複雜,便應道:“我雖然對他們的行跡很清楚,但是查案子的是你,我所知道的未必就是你想要的,有些東西,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張敏之心中仍有憂慮:“這一疊翻下來需要時間,到時候大家都散了,恐怕就……”

朱佑樘淡淡應道:“無礙,讓李璿去跟縣令說一聲。”

張敏之十分奇怪:“縣令會同意?”

朱佑樘輕描淡寫道:“太子已經聽說了這個案子,十分重視,特命他來督辦?”

聽到這句話,張敏之頓時無話可說,一轉頭,李璿已經離開了房間。

雖說時間上已經不趕,但是張敏之還是不敢耽擱,立即翻看起來。

與先前了解的無異,三人靠著這件事發跡,抱到了萬家的大腿,從此便連在了一體。當年的圈地案引致農民叛亂,但是最終還是被壓了下來,朝廷殺一儆百,將當年的領頭者周長原一族盡滅,最終將這件事壓了下來,而魯黃劉三人則生出了各自的際遇,但是不論何種際遇,他們始終站在同一戰線。

說起來,魯季兆和黃主簿在一開始其實一直都是靠劉清揚扶持。劉清揚在圈地案之後家底翻了幾番,魯黃二人一路升遷都需要錢財支撐,自然是由劉清揚出力,但是二人出頭之後,劉清揚的獲利便更上一層樓了,但是這些財物,都是民脂民膏。

旁的不論,隻說兩年前黃主簿被貶河南,便是因為劉清揚。

三年前劉清揚通過黃主簿接了東廠的一筆生意,為萬氏製一種錢,但是劉清揚財迷仙竅,竟然將那製作過程偷偷留下,意圖量產,賣給番商,幸好朱佑樘及時出手,才製止了這場危機,但是朝廷對此事的處理卻十分詭異,隻是象征性地貶了幾名官員,罰了劉清揚,又被他以隱恕罪的方式躲過,無一人死傷。

但是很顯然,黃主簿對此事耿耿於懷,自己被貶了官,可是劉清揚卻完全無事,心中必然有芥蒂,想來也不會給劉清揚好臉色。而劉清揚也不是個好脾氣的,開始還內疚,但是到了後麵,耐性被磨光了,自然也就不再包容了。

一個有怨氣,一個忘了本,剩下的自然就是雞飛狗跳了。

而魯季兆的仕途可稱得上是順利,在英宗朝因圈地案成功擺脫不入流的小官之後,他深寂了幾年,就靠著劉清揚的錢財開路,成功巴結上了萬氏,躋身一品大員,成為萬家的專用禦史,並且還成功給朱佑樘添了幾次堵,當初廢太子一事,他的動靜真是不小。

總而言之,這三個人死有餘辜。

張敏之看著自己整理出來的時間序表,心中一動,飛快又將三人的宗卷翻到了三十年前。

圏的一案鎮壓成功,受益者論功行賞,但是遭難的那些人卻進入了黑淵,有些人一輩子都沒有再出來過,而最慘的是曾經顯赫長沙府的周家。

滿門抄斬,一個不留。

當年她無意中從故紙堆中翻出這件舊事時,對周家是止不住的同情。

作為長沙周氏的宗主,周廣恩聲名在外,當年湖南本地遭受天災,百姓流離失所,是他多方奔走,救濟了不少百姓。圈地一事,他一再確定了朝廷的意思,這才出麵主持這件事,倘若沒有後麵的變故,這應該是大功一件,將會載入史冊。

但是,當這群百姓們竭盡全力開墾出一片天地,自以為可以掌握未來的時候,朝廷卻來了當頭一擊,將他們的希望全部都擊碎。憤怒的百姓們想要討個說法,首當其衝的就是周廣恩。

對於這番變故,周廣恩必然也是震驚不已,想來也是千方百計討要說法,但是中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變故,竟然被當做農民叛亂的領頭人,落得身首異處,滿門抄斬,家破人亡。

張敏之想到黃主簿見到魯季兆屍體時脫口而出的那句話。

“周家,一定是周家的人!三十多年了,真的出現了……劉清揚死了,魯季兆也死了,就剩下我……”

他們三人和周廣恩有什麽瓜葛?

張敏之將三十幾年前關於那三人的零星文字翻來覆去看了一遍,心中的疑竇豁然而解。

但是,凶手會是誰?

真的會是周家嗎?

三十多年前已經滿門抄斬,那是撿過了人頭,一刀砍下去的,真的會有漏網之魚嗎?

張敏之將筆一丟,站了起來。

一側的朱佑樘正在喝茶,目光卻是緊盯著翻閱宗卷的張敏之,見她站了起來,便將杯子一放,問道:“可是有頭緒了?”

張敏之搖頭說道:“還沒有。”

朱佑樘轉頭看了看天空,說道:“你的時間不多了。”

一旦縣令那邊確定了黃主簿的筆跡,同時將黃主簿信中的所有內容都確認了,那麽這個案子也就定下來,所有人就可以離開了。

張敏之心中有數,點了點頭:“我想再把劉府走一遍。”

說完,她抬腳就出了房門。

李璿看著她的身影消失,轉頭看向朱佑樘,問道:“她現在連一個殺人手法都還沒確定下來,真要將案子破了,恐怕不容易。”

朱佑樘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杯子,白皙的指尖幾乎要和那白瓷融為一體:“你去拖上一夜。”

李璿點頭應了聲是,猶豫了一下,又說道:“那三人明顯是萬家一派,死了還更省事,為什麽又要破這個案子?”

朱佑樘淡淡說道:“我們沒有對付這三人的打算,他們卻死了,你不覺得奇怪嗎?”

李璿不解說道:“主子是擔心瓦剌那邊出手?但是那邊和萬氏有協議,又怎麽會做出破壞關係的事情?”

“倒未必是瓦剌人。”

“那是……”李璿目光一沉,壓低了聲音小心說道:“周家?”

“查一查,這件事未必如此簡單,敏之想要抓出凶手,那就讓她去吧,對我們來說不是壞事。”

李璿看了看朱佑樘,又低下頭,忍不住在心中發牢騷,張敏之若是破了這個案子,肯定會傳到聖上的耳朵裏,太子爺您想給這丫頭掙功績,要不要做得這麽隱蔽?

張敏之沿著河岸慢慢往回走,靠著山路的這一麵巨石奇多,劉清揚並沒有動手整修,便自成一景,若是換了時間可以好好欣賞一番,再仔細一看,這些巨石的位置竟然頗有玄機,似乎並非天然形成,而是後天擺放所致,張敏之一下來了興致,順著巨石慢慢走,竟有種五行陣法的味著。

早先來此地,曾聽府中小廝說過,這座園子的上一任主人據說是名隱士,劉清揚必然沒有這般本事,想來巨石應該出自那名隱士之手。她的猜測才準備確定,突然發現自己似乎會錯意,前方本應有一塊巨石,但此刻卻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