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驅逐

夜涼如水,寂靜無聲。當春雀從晨曦中醒來時鬢發微濕,想是夜裏露水所致。趴著的姿勢早已僵硬,耳邊嗡嗡聲響起,春雀抬起右手下意識的重複夜裏無數次的揮趕的動作,隨後無力的垂下,轉個頭想繼續睡覺。困極了的雙眼微微掀開了一條縫,下一瞬間陡然睜大,睡意全無。

春雀的正對麵坐著一位白發蒼蒼的男子,目光矍鑠,身形削瘦,一身金絲籠繡的青衣襯得整個人富貴無比卻絲毫不膩味。

“你是誰?”春雀訝然叫道,隨即想起身,奈何僵硬腿腳早已發麻。

“老夫府裏沒地方給你住?你睡這涼亭裏?”男子不慍不怒,淡然問道。這一份味道讓春雀有種見到王青彧的感覺。

天色微白,四周景色依稀可見。突然涼亭裏多了一個老人,讓春雀好不自在。

“奴婢見過老爺。”春雀自嘲的笑了笑,並不回答他的問話。她已然從他的話中猜到了他的身份,慢慢的從石板上爬起來欲要下地行禮。

說了又如何,自己隻是個不詳的下人罷了,她可不相信一府之主的這位會為自己抱不平。現如今她已經不想再依賴任何人。

“免了。”王老爺擺擺手,一臉的不在意。

春雀也沒想跪地行禮,見他擺手微微屈膝下便站了起來。抬眼瞄著後廚的休息地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老夫很想知道你家二公子為何帶你回府,還對你百般維護。”王老爺開門見山說道。

‘百般維護?還算不上吧。’春雀在心裏說道,想了一下答道:“公子宅心仁厚見我身世淒苦,我又是去求的他。公子心生不忍便帶了奴婢回來。”春雀說的輕聲慢慢,盡量咬文嚼字的去說。這可是王府最大的頭頭,可不能再得罪了。

“哦?可老夫怎麽聽說你身世不祥呢?”王老爺不置可否,又問了一個問題。

春雀垂眸低頭,左手拉住右手,靜默不語。

“老夫給你點銀子,你離開府裏吧。”王老爺說道。

春雀訝然,心裏的不服不由的冒了出來,連帶著說話都帶著不悅:“怎麽能勞駕老爺親自過來說呢。要奴婢走,誰一句話都可以。”

“老夫是希望你親自跟彧兒提出離開。此事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老爺沉聲道。

春雀一聽不禁苦笑,自己如何離開,跟王青彧簽的是賣身契,隻是府裏上下都不知道罷了。

王老爺見春雀兀自笑不答話,心裏升起了不悅:“價錢你說,一切好商量。”

春雀一聽這話頭立馬抬起來,目光泛泛有神。王老爺一見春雀這副神色,一聲冷哼自鼻腔發出:“可要掂掂自己斤兩,勿要漫天要價。”

“回老爺,奴婢不走。您也說了公子對奴婢百般維護,奴婢不能做忘恩負義之人。”春雀低頭答道,一臉平靜。

王老爺一愣,剛才自己明明看見春雀眼裏的激動,貪婪。隻是一瞬間又化身成了有情有義的護主的人。王老爺直覺的這丫頭心思深不可測,先不說她這害人的天煞會克到彧兒的性命,單就這份心機委實留不得。

王老爺思及此,臉色一沉,用力一拍石桌冷硬道:“不識好歹,老夫命你今早就離開王府,否則……”

春雀冷笑,一臉無懼,否則怎麽樣,還能怎麽樣,如今的日子已經是很慘的了,再壞還能壞到哪裏去。

“父親!”一聲淡淡男子聲從亭外傳來,王老爺麵色突然尷尬起來。

靜聽王老爺下文的春雀聞聲一怔,轉過身頭也沒敢抬:“奴婢見過公子。”

春雀剛叫完一雙黑色的鞋子就映入了眼簾,伴隨著的是那如舊的黑衣。

“父親,天還未亮,怎麽起來了?”王青彧問道,話裏毫無波動,跟聽不出關心之意。

“為父老了,老人總是睡不長的。”王老爺悶悶答道,剛才的怒色瞬時不見語氣到是有著孩子氣。

‘我看你們兩都挺早的,睡不著覺都跑我這裏來幹什麽。’春雀依舊低著頭,心思卻活動開了。

涼亭裏半天沉默,誰也不再開口說話,氣氛怪異非常。隨後一聲輕微的叮聲響起,春雀抬眼瞄去,是一個緋色的盒子,精雕細刻很是金貴的樣子。

“你這是何意?”王老爺的聲音裏有了不滿更多的是隱忍的傷心。

“這是父親昨日派人送來的清風玉露膏,我如今已無大礙,特來歸還父親。謝謝父親饋贈。”王青彧答道,也不坐下。

“你要當著下人的麵這麽做?叫老夫……”王老爺臉色發白,卻連一句責怪的話都舍不得說出。

“她叫春雀,孩兒不信怪力亂神之說。她母親重病,求得我帶她入府謀點銀錢救助母親。此等親孝母親之人,孩兒沒理由不收下。你說呢?”王青彧說到最後反問王老爺。

王老爺麵色暗沉,眼睛黯然無光,蒼老的臉上隱隱有著愧疚,不知王青彧說的什麽話刺中了他的心房。站起身一聲不吭的離開了涼亭,隻剩下王青彧和春雀兩人還有那緋色的盒子。

春雀自是不了解他們之間是怎麽了,隻是訝然王青彧得知自己賣身入府為奴的真相。更加覺得他們兩人之間說話客套有禮,明明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出。

“你的傷可好些了?”半晌頭頂處傳來淡淡聲音,春雀心神一凜點了點頭。

涼亭內再次陷入沉默,春雀抬頭看著不知何時已經坐下來的王青彧,正閉眼靠在亭柱上。如此,便大膽的仔細望了過去,俊逸淡漠的臉上滿是蒼白疲憊,墨色長發有些淩亂,亭柱沾露惹得墨發根根結濕,頹廢的垂下,有著孤絕塵世的荒涼。

昨日聽翠花說他身體不適,如今看來更像是大病初愈的樣子。這烈日怎麽曬下怎麽會如此嚴重。想到他這樣自己也是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心底裏驀地生出了一股心疼。隨即心思又轉到了剛才他和王老爺兩人的對話,這父子兩該是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令的淡漠的他會有這般神情。

“公子昨夜休息的可好?”春雀忍不住打破了這個沉默,腳步不自覺的往前麵挪了幾步。卻又覺得自己這話問的

“嗯。”淡淡聲傳來,似乎累的不願意多說一句。

“若很累,奴婢扶你回去休息。”春雀俯下身輕聲說道,似是怕擾了王青彧。

王青彧聞言睜開眼,一張蒼白點著數十個雀斑的小臉映在眼前,清澈的桃花眼裏盛滿著小心翼翼,有著心疼,有著同情……一股淡淡的清香伴隨著露水的清涼進入鼻中,這一刻渾身的疲憊頓時消減許多。

“你進府不就是為錢,為何他叫你開價離開我身邊,你卻沒答應?”王青彧問道,平靜的臉井水無波,星目浩瀚如宇,此刻卻閃出點點星光,似乎在期待著什麽。

“我是公子的下人,公子不開口,奴婢便不會走。”春雀說完直起身,目光清澈混若無物。若是之前剛才與王老爺那番是陽奉陰違,此一瞬間,惶惶然中莫名有了甘心為奴,隻為他奴的想法。

王青彧白紙一張的臉就這樣看著春雀,半晌,終於泛起了褶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