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珠何須櫝 61、買定離手(六)

61、買定離手(六)

姬清瀾將他的吃驚盡收眼底,微笑道:“你是否很奇怪,我既然與皇帝有仇,又為何要與他合作?”

端木回春道:“難道是虛與委蛇?”他想起荊軻刺秦王的典故,隻是魔教被莫名其妙牽連成了樊於期。

姬清瀾道:“唯有如此,我才能接近他。”

端木回春心中動氣,嘲諷道:“姬公子為達目的,果然不擇手段。”

姬清瀾不以為意道:“即便聖月教不與皇帝合作,也會有其他人來與他合作。隻要皇帝一日在世,魔教將永無寧日。我如此做,不但可以為師父報仇,也可以為魔教除掉心腹大患。豈非兩全其美?”

端木回春道:“若是姬公子動手之前,能先與我教商量商量,我想才是真正的兩全其美。”

姬清瀾道:“皇帝疑心極重,若聖月教與魔教不真刀真槍的動手,他又怎會上當?”

姬妙花突然插嘴道:“山巒臉知道麽?”

姬清瀾舉杯,慢慢地啜了一口,才緩緩道:“我說過,若非真刀真槍的動手,他又怎會上當?”

端木回春背脊一涼。遇見姬清瀾還不到一個月,他卻已經脫了下了一層又一層的外衣,露出一次比一次不堪的內在。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八個字真是沒有白送與他。

姬妙花對於這個答案似乎毫不意外,隻是歎了口氣道:“呀,他若是知道,一定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

姬清瀾道:“我若能殺了皇帝,中原必然會動蕩一番,屆時聖月教插足中原武林也非難事。”

姬妙花道:“咦?這麽說,山巒臉是為了想插足中原武林所以利用你,而不是你想殺皇帝所以利用他?”

姬清瀾垂眸未言。

端木回春幾乎要為姬妙花鼓掌。這兩句句句擊中姬清瀾軟肋,揭開他那張自說自話戴上的虛偽麵具!

不過他顯然低估了姬清瀾的臉皮。他抬頭道:“無論如何,事已至此。我來此隻是為了問峰主一聲,你當如何?”

姬妙花轉頭看端木回春道:“親親覺得我當如何呢?”

當然是將我放回去。

端木回春心中如是想,嘴上卻道:“峰主之事自然是由峰主自己決定。”

姬妙花涎著臉笑道:“那我決定與親親自此雙宿雙棲。”

端木回春斜了他一眼。早知姬妙花抹了粉之後,嘴裏就難得有正經了,這個答案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姬清瀾歎息道:“如此說來,峰主是執意袖手旁觀了。”

姬妙花眨巴眼睛道:“魔教與聖月教的事,關我什麽事?”

姬清瀾道:“絕影峰與聖月教關係匪淺,乃是西羌武林的中流砥柱,西羌人人皆知。近幾年,渾魂王屢次針對西羌武林,都因絕影峰聖月教聯手而作罷,雙方早已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關係。縱然峰主想要撇清,隻怕也是不易。”

姬妙花滿不在乎道:“又不是聯姻,哪來這麽深的羈絆?若不是渾魂王住得太遠,我討厭趕路,哪裏輪到他在那裏興風作浪。”

姬清瀾笑道:“聽峰主如此說,我便放心了。”

姬妙花道:“清瀾親親真的放心了?”

姬清瀾道:“既然峰主信心十足,我又有何不放心的?”

姬妙花道:“清瀾親親去中原刺殺皇帝,我袖手旁觀,那豈不是隻剩下山巒臉一個人孤軍奮戰?”

姬清瀾麵不改色道:“聖月教能人輩出,又有胡葉長老坐鎮,多一個我與少一個我又有什麽分別?”他說著,舉起茶杯一飲而盡。

清水無味,一如他此時神色。

正值古塔卡送飯菜來,三人各自收口,動筷吃飯。

飯後,姬清瀾並無告辭之意。

端木回春越發摸不透的心思。依他適才所言,應當已經放棄說服姬妙花,可為何還要留下來?莫非他另有打算?

姬妙花支腮看著姬清瀾道:“清瀾親親難道想留下來和我和親親擠一張床?”

姬清瀾道:“我倉促來此,人生地不熟,未知可否請峰主帶我去附近小鎮投宿?”

姬妙花痛快地答應道:“好。”

端木回春心頭一動。

姬妙花轉頭道:“親親,我們一起去散步。”

端木回春:“……”

姬妙花湊過去,低聲道:“親親該不會覺得,我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裏?”

端木回春也壓低聲音道:“自從成為峰主階下囚,我就不敢作此奢望。”

姬妙花咧著嘴角笑道:“若不是親親對我還存有戒心,我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天天與親親相對,夜夜與親親相擁。”

端木回春耳根一熱,不甘心地看著他那張塗得厚厚實實的臉。

“天色漸晚,不如我們邊走邊談?”姬清瀾站起身來。

端木回春迅速分開與姬妙花幾乎靠在一起的腦袋,跟著起身道:“姬公子請。”

姬清瀾輕輕點了點頭,往外走去。

姬妙花見端木回春要走,想去拉他的手,卻被他不著痕跡地避開了。

“親親。”姬妙花不滿地叫道。

端木回春立刻加快腳步。

出了莊子,便看到阿佩阿環趕了輛小馬車過來。

馬車簡陋,隻容兩人於車廂內。之前阿佩阿環輪流趕車,三人倒也勉強坐下,如今加了端木回春與姬妙花,自是不夠坐了。

端木回春暗暗為這輛馬車叫好,臉上卻露出狐疑之色,“這馬車恐怕容不下我們這麽多人?”

阿環道:“我與阿佩跟在馬車後便可。”

端木回春皺眉道:“這如何使得?”

姬清瀾漠然地站在一旁,似乎馬車能否坐得下五個人與他毫無關係。

阿環道:“我和阿佩隻是公子身邊的小丫鬟,怎值得端木公子放在心上?”

端木回春語塞。

姬妙花歎氣道:“難道你們沒想過要問問我這個主人是否有辦法嗎?”

端木回春趁機從阿環冰冷的目光中解脫出來,道:“你既然這麽說,一定是有了辦法了。”

姬妙花道:“古塔卡養著豬。”

……

該不會是讓阿佩阿環騎豬?

端木回春見阿佩阿環的臉色頓時變得極難看。

“豬圈旁還有一匹馬。”姬妙花慢吞吞地接了下去。

姬妙花養的馬自然是好馬,背負兩個人完全不成問題。

阿環阿佩不等姬妙花開口,就自發地翻身坐了上去,剩下姬清瀾等三人還站在馬車前。

姬清瀾不等姬妙花開口,徑自上了馬車,隨即掀起車簾道:“我與端木長老淵源頗深,有些話藏在心裏不吐不快。不知可否請峰主在外駕車,讓我們二人敘敘舊?”

姬妙花撅嘴道:“清瀾親親與親親有舊情可敘?”

姬清瀾放下簾子,隻傳出聲音來,“若是不敘,又怎麽知無舊可敘?”

經飯前一番話,端木回春對姬清瀾的印象已經跌落穀底,聞言心中反感更甚,正想婉拒,卻聽姬清瀾又道:“說起來,我師父當年曾有一尊白玉觀音流落在外,不知去向。他老人家一直對此念念不忘,若是能找回來,或可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

端木回春邁出去的步子頓時一轉,幹淨利落地跳上馬車。

姬妙花隻好趕車。

當端木回春上了馬車,姬清瀾似乎又不急於談論白玉觀音之事了,還是端木回春忍不住問道:“你適才說的白玉觀音是怎麽樣的白玉觀音?”

姬清瀾這才開口道:“師父生前最愛白玉,那尊白玉觀音更是他的心頭好。他甚至將自己畢生醫術記載藏於觀音之中。可惜當年我們被皇帝追殺,在逃亡中不慎失了這尊觀音。為此,師父一直悶悶不樂,臨終也惦記此事。師父過世之後,我幾次派人查訪白玉觀音的下落,想嚐了師父遺願。可惜如大海撈針一般,毫無所得。”

那尊被父親一直供奉於香案的白玉觀音……竟藏著姬無常的畢生醫術?!

端木回春垂頭,不將震驚暴露於他前。

幸好天色昏暗,車廂裏更是一片模糊朦朧的黑,他們隻能借著天外的月光看到對方隱約的輪廓。

姬清瀾歎息道:“我償還不了師傅這個心願,隻能盡力為他報仇。若是兩樣皆不得,他日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麵目去見師父?”

端木回春道:“你為你師父已經做得太多。”

姬清瀾搖搖頭,轉頭看著窗外,半晌才道:“不,我欠他太多。”

端木回春突然想,若這世上還有一人是姬清瀾在乎的,隻怕就是他的師父了。他利用辛哈,利用姬妙花,利用聖月教,利用魔教為的都是他的師父。如此說來,他雖不是一個至善之人,卻是個至孝之人。他對他的看法稍稍改觀。

姬清瀾突然壓低聲音道:“抱歉,當初我並不知你與師父的淵源,隻以為你是哪裏混進來細作。”

他聲音極輕,端木回春也跟著小聲道:“無妨。若不是親身經曆,我也以為我是混進聖月教的細作。”

姬清瀾道:“鎮心丸其實是我研製的一種慢性毒藥。”

端木回春心頭咯噔一聲,沒想到他居然會承認!

姬清瀾繼續道:“鎮心丸服用得越多,中毒越深。我隻有兩枚解藥,一枚給了姬妙花。”

端木回春把心提了起來。難道他要將剩下的一枚解藥給他?

“他可曾將解藥轉贈於你?”姬清瀾問。

端木回春搖搖頭。

姬清瀾輕歎一聲。

端木回春心頭一沉,莫不是另一枚解藥已經沒了。他正想著,手心突然被塞入一個一握大小的小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