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樂池替厲聞川高興了不到半分鍾,語氣倏然沉了下來:“厲哥,你不會說真的吧?”

“厲文彥現在到處都在追殺你,我不覺得你把一切拱手相讓給他,他就會就此罷休。”

畢竟是以厲聞川痛苦為樂趣的一個變態,厲文彥要的就是掠奪和毀滅所有厲聞川在乎的事物。

隻要他掌權一天,就不可能會讓厲聞川安生。

說到底,這個世界不過是錢和權堆積起來的冰冷現實,愛與退讓隻能是香軟軟的蛋糕,一腳就能被踩碎。

厲聞川摩挲著唇角思考了一會兒,摁斷了通話。

他不是不能明白傅樂池的意思。

除了表麵上的勸告,傅樂池也是在提醒他,就算他除掉了厲文彥,也會有別的人再跳出來將他踩進泥底。

他身上的血脈既是別人可望不可及的畢生向往,同時也是一種詛咒和枷鎖。

他注定無法像蘇蔓那樣,擁有她隨手可得的自由。

……

A城的秋天格外短暫,尤其在青淼山上,樹葉不過才變黃了幾天,很快便有細碎的白雪覆蓋在枝頭上。

和冬意一起席卷而來的,還有厲家變天的新聞。

厲文彥拿槍逼著厲天舜交出厲氏所有股份和財產的新聞傳得到處都是,蘇蔓刷到這條熱搜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

第一反應是厲文彥瘋了。

第二反應是厲聞川很快就會有危險!

厲天舜早早將一切交給了厲聞川,現在厲聞川對外的說法是失蹤,厲文彥再怎麽爭搶,再怎麽去威逼公司元老交出股份,厲氏財團也不會完全交到他的手裏。

因此,他會更加瘋狂地尋找厲聞川。

一旦被他找到,厲聞川的下場可想而知。

蘇蔓焦慮地雙頰凹陷,厲聞川看著她整日愁容滿麵,大概也猜到了她的心理活動。

於是他替她做了決定。

“我要走了。”

某個放學後的下午,厲聞川對著蘇蔓輕聲道。

他的語氣太過平常,好似在問蘇蔓今天晚飯想吃什麽。

“嗯?”

蘇蔓隻以為自己聽錯了,等反應過來厲聞川說的是什麽後,一瞬間,她的眼眶滾燙至極。

四麵八方的北風都在往她的骨髓深處湧。

“你要走了?”蘇蔓維持著表麵的淡定,“你要去哪?”

“回厲家。”

蘇蔓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連她自己都未發覺她的語氣除了難以掩藏的擔憂,竟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憤怒:“回厲家?你難道不知道厲文彥正在四處找你嗎?要是──”

“我都知道。”

厲聞川打斷了她的話,側眸幽幽地盯著他看。

蘇蔓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厲聞川是想說,他就是因為太知道了,所以必須離開了。

否則再讓厲文彥知道她的存在,會攪得她和錚錚都無法有安寧人生。

“……”

蘇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勸阻的話,她似乎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去說。

“你……今天就要走嗎?”她強扯著嘴角,“太陽馬上要下山了,要不你明天早上再走吧。”

現在出發,和明天一大早再出發,似乎隻是提前和延後幾個小時的告別而已,可是為什麽,她連這幾小時都想抓住呢?

厲聞川停下收拾背包的手,再度側眸看過來。

他們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匯碰撞。

蘇蔓猛然驚覺,她在厲聞川身上的貪圖,已經越來越具像化了。

她沒想到的是,厲聞川真的聽從了她的建議,再留一晚,明早再走。

蘇蔓的心情既忐忑,又悲傷,最後濃縮成了一股極酸澀的情緒,在胸腔裏橫衝直撞。

她覺得,今晚應該發生點什麽。

又覺得,今晚什麽都不會發生。

這條走了好幾個月的山路忽然變得陌生起來,蘇蔓走得很慢很慢,蝸牛一樣的速度也沒辦法,終點總會在眼前出現。

臨近小木屋時,蘇蔓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轉頭對厲聞川笑道:“先別回家,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

厲聞川十分聽話地跟著蘇蔓走。

她帶著他穿過了一條過去從未走過的偏僻小道,兩邊的灌木叢過分茂盛,因此小道也狹窄異常。

兩人幾乎是貼著彼此一起穿過的小道,寂靜的黑夜裏,心跳聲震耳欲聾。

走了二十多分鍾,蘇蔓終於停下了腳步。

厲聞川抬頭望去,怎麽也沒想到蘇蔓帶他來的竟然是一處山穀。

無數隻螢火蟲被他們驚動,從草叢中飛出,掀起一陣熒色的浪潮。

月光灑在草坡和溪流中,美得令人驚歎。

“這裏是……?”

厲聞川開口,嗓音微微發啞。

“這裏是我的秘密基地。”

蘇蔓笑著回答,又領著他往更深處走去,邊走邊說:“我小時候被我媽打了,就會來這裏。”

厲聞川盯著她的背影,一言不發。

她停下腳步,摘下幾顆鮮紅色的漿果,放在厲聞川的手心:“還有餓得不行的時候,也會來這裏。”

她指著他手心裏的漿果:“這個可酸了,可是餓得受不了的時候,還是能咂摸出一點甜味來。”

厲聞川端詳著手心裏的幾顆圓潤漿果,認出這是鳥類愛吃的小果實。

生命力蓬勃,外表鮮豔,內裏卻酸澀,和眼前這個滔滔不絕的女人很像。

蘇蔓又走向更深一點的樹林,一顆巨大的古樹下綁著一個用兩條繩子穿過的,略微磨損的木板。

厲聞川認真端詳了許久,猜這個玩意兒應該勉強可以稱作是秋千。

“你坐過來。”

蘇蔓指了指這塊破木板。

“你確定?”

厲聞川睨了一眼這薄得他一捏就碎的木板,眼神中充滿了質疑。

就他這樣的體格,怕是坐上去這木板就得從中間裂開吧?

所以蘇蔓大老遠帶他繞個路來這裏,為的就是看他摔一跤?

厲聞川沒有去糾結這個問題,還是乖乖地邁著大步,走到了古樹底下。

他坐的極輕,腳尖撐住了他身體的大部分重量。

“你仰起頭看看。”

蘇蔓說什麽,厲聞川都一一照做。

仰頭的一瞬間,他怔住了。

夜空被樹影聚攏成一個不規則的圓,月亮被圈禁其中,無數的月光傾瀉而下。

厲聞川產生了一刹那的錯覺,就好像這一輪明月是專屬於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