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與葉筠一離開京城,為避人耳目,先一路往南,在京城南郊的鎮上待了一日。離開前,齊仲景忽然駕崩的消息便傳了來。葉筠一慨歎不已:“果真如你所說,京城風雲大變。”
“我忽然覺得,皇宮當真是極其殘酷的地方。他也好,齊仲文也罷,都不過是那個高位的犧牲品。這麽就死了,果真可惜。”
次日,他們二人折返,回了關山後的山坳。
茅草屋外,憶卿與天官灑掃著,而忘川則是揮著手中不離身的劍舞動,不時會停下來看看憶卿。
“姐姐,我回來了。”秦思啞著嗓子,低聲喚道。
憶卿手中的掃帚一鬆,直直落下,將原本掃做一堆的枯葉打散開。
“妹妹,你可好,受傷了嗎?”憶卿上前拉住秦思的袖擺,細細看著。
秦思微微一笑,抱住憶卿道:“我還要喝你的喜酒,自然得好好回來。”
被打趣的憶卿臉頰一紅,往後退開一步。
天官已經許久不曾與秦思待在一處,她雙手手指微微顫著發絞,秦思邁了一步上前,摸了摸她的鬢發:“好天官,這是不認識我了?”
天官拚命搖頭,眼中淚水盈|滿:“不……小姐。”
若說見到憶卿與天官時,秦思感到一種心酸和溫暖,那見到月夜的那一瞬,秦思雙目通紅,殺氣四溢。
葉筠一攬住她的肩,順著秦思的目光看去,床榻上的月夜麵上帶著淤青,微微隆起的顴骨上沒有一點血色。蘇離淵轉身看向秦思,上前道:“阿離,你莫要太過擔心,月夜的傷已經沒有大礙了。”
秦思頷首,坐在月夜榻邊,細細看過她身上每一處的傷。
齊仲景,你死得不冤。
替月夜壓好被角,秦思站起身來,回眸看向一旁的蘇離淵。她腳下緩緩踏著步子靠近,眸中卻現出點點猶豫,卻終究開了口:“謝謝你。”話音在空中蕩出一個個微漾的圈,又隨即被她收攏。秦思囁嚅道:“謝謝你,爹。”
一聲輕喚的“爹”讓蘇離淵當下呆滯住。自從他知曉秦思是他和青兒的女兒,便久久不能平靜。秦思願意喚他“師父”,卻始終過不了心頭那一關,這聲“爹”,對他而言來得太過猛烈。
蘇離淵往常的淡然如仙徹底消失,隻剩下一個父親最初的感動。
“你,叫我什麽?”
良久,蘇離淵才反應過來,他腳下步子微晃,向秦思走近了一步道。
秦思看著眼前的男人,再次叫了一聲:“爹。”
知曉自己的身世後,秦思的確不能接受。可是對蘇離淵那種莫名的信任和依賴,讓她抗拒不起來。
蘇離淵親自下關山救她,不顧艱難獨自麵對農莊外的埋伏,冒著危險進宮救月夜……所做種種,都讓秦思明白,這個人,就是她的爹爹。
秦思將身子前傾,伸手拉住了蘇離淵的手臂。蘇離淵眉間一搐,心中很是柔軟,眼中帶著點滴溫熱,將秦思擁在懷裏。
……
皇宮之中,高垣紅牆。
一身素衣的董采薇望著遠處的高枝,心頭竟然湧起些哀涼。
在眾多官宦女子眼裏,隻覺得她是幸運的,被太子看中,賜婚為妃。齊仲景皇上名義已定,她董采薇很快就會是高高在上的皇後。縱然是齊仲景駕崩,她亦是宮中的先皇後。
隻是在那名譽之下,董采薇何其哀傷,到現在她才發現,她所求的也隻是身側有一個男子,與她偕老罷了。
“娘娘,董大人來了。”珠簾外,內監躬身稟報道。
“宣。”
清淡地說出話,董采薇伸手壓了壓眼下,掛上嬌笑轉身。
“臣董達叩見娘娘。”董達一身常服,看樣子是剛剛從府中趕來的。
董采薇使了個眼色,讓宮內的內侍都退下。隨後掀起珠簾,扶著董達起身:“爹,莫要與我多禮。”
董達應著起身道:“采薇,爹接到了消息,韃靼王想與我們合作。”
“合作?”董采薇眸心一挑。
“不錯。”董達說著,頓了頓,以手捂唇,靠近董采薇的耳廓道:“他們要拿齊仲天的命換雁門邊境七城。”
“七城?”董采薇比誰都想要齊仲天的命,她要讓俞家付出代價。隻是這雁門關七城,卻是她做不得主的。
“爹,若是旁的東西,以你我父女尚可應承,可是這邊關七城,我們允諾不了。”
“不,采薇,你想想,如果那雁門七城都是我們董家的……”董達話語裏是壓製不住的澎湃,卻讓董采薇驚愕不已。
“爹,你想……”謀位?
董采薇顫著牙關,說不出那兩個雷鳴般的字。
董達見狀搖了搖頭,就在董采薇的心稍稍落下之時,董達繼續說道:“齊仲天一死,天朝也該改姓了。韃靼王既然要給我們這個機會,為父怎麽能錯過?”
“可是邊關七城,這個代價太大了,朝中那些大臣也不會同意的。”董采薇啞然,她不曾想爹爹竟然有這樣的野心。欲取而代之……
“采薇,區區不過七城,爹若是坐上了皇位,自然會找韃靼討回來。現在當務之急,是要讓齊仲天死在韃靼。”董達一邊說著,一邊看著自己女兒的神色。現下他要做些決定,還需董采薇的手令。
董采薇並不想忤逆董達的意願,可是她應不下這一句話。
董達看出董采薇的猶豫不定,上前繼續道:“采薇,你想想看,若是齊仲天回來,那殺死仲景太子的仇人便可以高高在上,他坐的,正是仲景太子的位子。而原本屬於你的後位,也會被俞家那個女人拿走。你可甘心?”
不,她不甘心。
天下是天下,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仇恨,她要替仲景報仇。
“莫說是七城,便是半壁江山,為父也會拿去交換。隻有殺了齊仲天,滅了俞家一門,才算是大仇得報。”
董達的話字字在耳,董采薇腦中當下隻剩下報仇的意識。
“不錯,我要替我的夫君報仇。”她開口,眸中閃著鋒芒。
董達聞言一笑:“好,那為父就去與韃靼王做這筆交易。”領著董采薇的手書,董達緩緩退出了宮中。庭外的陽光和煦,董達高高揚起下顎,他的目光掠過皇宮每一處風景,心中快然。這天朝的天下就快是他的了……
很快,董達以救齊仲天出韃靼為名,召集朝中大臣聚於宮中。
太子一黨,不知董達賣的什麽關子,不敢出聲反對。而齊仲天一派,明知董達此舉異常,卻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隻好將目光集中在俞紹成身上。
俞紹成別過臉,這幾日他已經派人去查過了,齊仲天確實是被擄了,而且韃靼王對他極為禮遇。這消息傳出來,誰人會相信他與韃靼無關聯?
“董大人說的對,我天朝遇變,三皇子必須回來。”俞紹成想不出旁的法子,即使知曉董達的安排有詐也隻能順著往下。
不過,軍中的人,可不會聽由他使喚……
俞紹成為了確保齊仲天的安全,在軍中三番打點,可董達的主帳中卻沒有合適的人選。董達生性謹慎,主帳中都是自己的心腹,若說有一人能利用,那便是一個叫做王勝的策士了。
這王勝早年曾在在齊州救過董達母親一命。
齊州,王勝。
俞紹成打聽許久,才找出這王勝的切入點——他曾在風遠侯手下為軍士。在驛館候了三日,風遠侯才見了俞紹成。
放下手中的茶盞,俞紹成滿麵哀傷之色道:“侯爺,下官這是有事相求啊。”
風遠侯輕聲咳著答道:“俞大人但凡直說,本侯能幫則幫。”
“侯爺,你是先皇欽定的風遠侯,以忠君為己任。現如今,我天朝遭變,新皇駕崩,能夠擔當大任的僅剩下三皇子了。這是我天國最後之希望,實在出不得任何差錯。”
俞紹成的話忠懇萬分,風遠侯微微皺眉:“俞大人究竟想說什麽?”他自然知道俞紹成是希望齊仲天登基的,隻是這雙方所鬥,他不欲攙和進去。
“下官隻是想請侯爺找王勝討一個人情……”俞紹成說清所求,卻將其中的原因淡化,字句不離大義。
“此事不可。王勝已不是我風遠侯府的人,本侯師出無名,俞大人還是另想辦法吧。”風遠侯顫著胡須婉拒道。
“侯爺,若是三皇子出事,這天朝便要變天了。想必侯爺不會想看見那一日吧。”俞紹成知道風遠侯心中有著深沉的忠心。這個忠心是對曆代皇上的,更是對天朝的。他必然不願天朝從此易主或是落寞。
“這……”風遠侯麵色沉重,這的確是他所擔心的事情。
“俞大人,本侯隻能說是有心也無力了……”
俞紹成聽出其中轉圜的餘地,當下起身,掀起衣袍對著風遠侯跪拜下去:“侯爺,我俞紹成今日在此替天朝百姓請命了。皇位若是有異動,最終受苦的還是百姓啊。侯爺你一向仁慈,定要替百姓們做主啊……”
這一跪,讓風遠侯處於被動。
“俞大人,你先起來,本侯當不起這一拜。”
驛站之中,風遠侯的灰色須眉擰緊,而俞紹成終於在一個時辰後,舒展顏麵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