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燭火搖曳,陶氏安靜的坐在桌前,正在翻看賬本。

聽見房門的動靜後,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見來人是於妧妧後微微頓了一瞬,又平平靜靜的低下了腦袋,仿佛沒看到她一般。

於妧妧站在門口,心裏不禁歎了口氣。

她母親外表溫婉,骨子裏卻是剛烈的要命,她要是大吵大鬧的罵她一頓倒還好解決,就怕她像現在這麽平靜,完全看不出一點生氣,實際上卻是把什麽都憋在了心裏。

她關上門,走過去坐到了陶氏的手邊,想了想,抬手給她倒了杯茶,輕聲道:“我剛剛聽婢鳶說,您一天都沒有吃飯了,我已命她去廚房端些飯食過來,您多少吃一點,別把身子餓壞了。”

陶氏垂眸,當做沒聽見繼續看賬本,實際上賬本上的字卻一個都看不下去了。

“我知道今天的事是我不對,讓您擔心了,您要打要罰都可以,但別折騰自己的身子,我看著心疼。”於妧妧見陶氏不說話,再次緩了幾度語氣,接著說道。

“啪——”

陶氏合上賬本,抬眸冷淡的看著於妧妧:“心疼?那你怎麽沒有想過,若是今日皇上一氣之下摘了你的腦袋,我又該如何心疼?抱著你的屍體哭瞎眼睛嗎?

這就是你跟我說的,讓皇上放棄選你和親的辦法?”

“母親,我知錯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於妧妧自知理虧,可當時那個場麵,她根本沒有心力估計太多。

陶氏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柔婉的語聲裏終於染上一絲怒氣:“那若是你今日沒有回來呢?又當如何?

當眾抗旨,逼迫皇上賜婚,我怎麽從來都不知道我的女兒有這麽大的本事呢?

那樣的險境之下,你就能保證你的計劃萬無一失,全身而退?

若是當時九千歲不願為了你與皇上反目,或者沒有勸服皇上呢?若是在皇上心裏顏麵比利益更重要呢?若是出現其他的變數呢?

你還能安安穩穩的坐在這裏嗎?”

於妧妧咬著唇,知道陶氏說的都有道理,她今日之勝完全都是僥幸,這樣的機會不會有第二次,乖覺的垂下腦袋不再說話。

今日之事,但凡出現半點變數,等待她的都是死局。

她是在拿性命做賭注。

賭季涼月對她的感情之堅定,賭皇上的心胸狹窄,利益至上,賭夜離絕不至於為了娶她孤注一擲,賭簡雲鶴不會在皇上盛怒之下貿然插手。

好在,她賭贏了。

陶氏見於妧妧不再說話,垂著腦袋的樣子說不出的乖巧,氣怒之下心又控製不住的軟了下去:“妧妧,你可知道當我知道你做如此冒險的事時,心裏有多害怕?”

那不是侯府,她麵對的也不是於延,而是生殺予奪的帝王。

她膽子怎麽就那麽大,什麽事都敢做?

她到現在想起來還是止不住的後怕,即使於妧妧現在坐在她麵前,都不能讓她完全安心下來。

“母親,我向你保證,這樣冒險的事以後我都不會再做了,你別生氣了好嗎?”於妧妧抬手握住陶氏冰冷的雙手,認真的保證道。

她確實不該,不管麵對怎樣的困境,都不該讓陶氏如此為她擔心。

陶氏聞言,哪裏還生的起氣來?隻能責怪的瞪她一眼,重新坐下歎了口氣問道:“和親之事雖然解決了,那九千歲呢?你是真的決定要嫁給他,還是之事權宜之計?”

門外,季涼月敲打了於延一番出門後,忍不住又翻牆來到後院,猜到於妧妧此時定然是在陶氏的屋內,剛想推門進去,就聽到這麽一句問話。

他推門的手頓住,連呼吸都凝滯了幾分,屏氣凝神的聽著,陶氏問的問題,他也很想知道。

於妧妧會如何回答?

房間內一陣沉默。

好半晌,於妧妧才重新看向陶氏,語氣堅定的說道:“母親,若是我想拒絕和夜離的和親,有無數種辦法,並非隻有請皇上賜婚這一種,但我不得不承認這是最好的辦法。

選擇嫁給季涼月,是情勢所逼不假,卻也是情之所至,我嫁他,無關權勢,無關算計,隻是因為他這個人,僅此而已。”

“可是,九千歲是宦官,你若是嫁給了他......”陶氏秀眉緊擰,有些遲疑和擔憂。

“那又如何?”於妧妧打斷她的話,沉聲說道:“母親當知,我們在這侯府生存下去有多不易,無數次身處險境,無數次與死神擦肩而過,若不是季涼月,我早已不知死在了哪個角落。

一直以來,被算計和默默付出的那個人,從來都是隻是季涼月。

宦官又怎麽樣?

明知被算計還不計前嫌保護著我默默付出,明明身處險境,卻寧願不要自己的性命也要救我,明知為了一個女人與皇上撕破臉不理智,卻還是義無反顧的去做了,從不抱怨,從不邀功,也從不索取任何回報。

母親,這樣對我一片真心,赤誠相待的男子,世上可還能尋到第二個?”

陶氏忍不住紅了眼眶,說不出話來。

是啊,能坐上九千歲那麽高的位置的男人,怎會看不出妧妧一直以來對他的利用?

可他從來不說,對妧妧的要求從來都是有求必應,心細如發,分明知道自己的處境亦是如履薄冰,卻還是為了妧妧孤注一擲,不惜賭上自己多年來的努力和前程。

這樣的男子,即便是宦官又如何呢?

世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男子,能夠這般的包容妧妧,用如大海般沉默浩瀚的深情,默默守護。

“妧妧,或許你說的對,是母親先入為主對九千歲有了偏見,若是你們真心相愛,母親又怎麽會阻攔呢?”陶氏釋然的笑了笑,抬手摸了摸於妧妧的腦袋。

她不幸的一生都是從遇見於延的那一刻開始的,所以比任何人都明白,嫁給一個深愛自己的夫君有多重要,此時又怎會逼迫於妧妧?

若是當年,她有幸遇見如九千歲一般強大又深情的男子,隻怕與妧妧今日的選擇一般無二,即使麵對世人的冷眼指責,也會執意嫁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