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京城的氣溫漸漸回暖。終於退去了厚重的棉衣,不必整日呆在暖爐的房間內取暖。而我的身形,也已漸漸恢複昔日的苗條。
永和宮
“這弘明現在可是越來越規矩了,做起事來也有模有樣的。”軟塌上,德妃輕靠著背墊,懷裏抱著弘暄,眼睛卻望向一旁端坐的弘明。
“還不是胤禎,每天回家後便帶著他到書房,說是親自教授,還不準我去書房,也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
如果是真的教書學習,又怎會滿身墨水的出來?
“嗬嗬,這個胤禎啊!”德妃搖頭,無奈的輕笑,“還有這個弘暄,小小的年紀,脾氣倒不小,這霸道的樣子可是和胤禎小時候一個模樣。”
“也正因為這樣,額娘才滿心歡喜吧!以前您不總念叨嘛,這弘明哪兒都好,就是太乖了,一點也不鬧騰。”坐在我對麵的傾洛掩嘴笑道。
“哦,我這麽說過嗎?”德妃佯裝慍怒,可是上揚的唇角卻泄露出她的好心情。
“反正意思差不多了,額娘啊,還是喜歡這些淘氣的孩子。”
“奶奶,你不喜歡弘明嗎?”靜坐在一旁的弘明忽然小跑到德妃跟前兒,扯著她的袖子搖擺著問道,黑耀石一般的眼眸不解的瞧著弘暄,可惜那小子睡得正熟,根本不曉得別人正在議論他。
“誰說奶奶不喜歡你的,可千萬別聽你十三伯母亂說話,弘明可是奶奶的寶啊!來,快坐上來。”
有孫萬事足,可能就是形容德妃現在的樣子吧!滿眼的寵溺,溫聲哄完弘明又憐愛的看著弘暄。現在的她,早已卸下往日的疏離、淡然,隻是一個平常的奶奶,用心的寵愛自己的孫子,想要滿足他們的所有願望。
以前我曾經看過德妃和弘暉相處的場麵,也是這般,恨不得將所有的愛都給予孩子,抑或許,她是想將所有欠缺四爺的愛,轉移到弘暉身上,可惜……
“傾洛啊,我昨兒個聽太醫說,小束雅又病了?”
我接過德妃手上的弘暄,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傾洛。剛才還一麵喜色的她,盈亮的眼神頓時黯了下來,眉頭也不自覺的蹙起。
束雅是她的第一個女兒,康熙四十六年三月十八日出生。
“勞額娘掛心了,可能是天生體弱的原因吧,讓太醫看了多次,也不見效,總讓小心將養著。前幾天可能受了涼,所以有些咳嗽。”她盡量平淡的開口,可是言語之間,還是能夠聽出她心底的擔憂。
“你也真是的,孩子生病,就別進宮請安了,還要兩頭忙碌著。我聽說你們府上的石佳氏有了身孕,你要多照應著些。”德妃語重心長的說道。
傾洛才舒展的麵孔倏地緊了一下,垂首的瞬間,掩蓋了麵容上的神色,再次抬眸的時候,已是一片平淡,“額娘,傾洛明白的。”
“嗯,你明白就好。”
瞬時,屋內陷入了一片沉寂。
德妃早已起身,被弘明纏著走到一旁寫字給她看。弘明白皙的小手,有些不穩的拿著一杆毛筆,煞有其事的寫著什麽,沉穩的樣子絲毫不像一個三歲的孩子。
德妃在一旁連連點頭,也不知道他寫了什麽,換得德妃歡顏笑語,連連誇讚。
這些,不會就是胤禎每天教授的吧?
晃神的瞬間,忽然察覺到一屢目光的凝視,忙回首,卻正對上她的探究。這一次,她沒有閃躲,而是側頭認真的看著我,眼神裏有些許茫然。
我微笑的接受她的打量,待瞧清她眼神裏毫不掩飾的羨慕時,心口猛地一窒。
這一刻,我慶幸,當初的那個選擇!
捫心自問,我真的沒有她,抑或是她們的肚量!所以,我敢於放手一搏。
試問,在這大清的皇室裏,有幾個我,有幾個胤禎呢?畢竟,他們是曆史的參與者,而我,隻是過客的心態!
或許,繁漪的性子和我最為接近了,起碼,她敢於爭取!
或許,隻是她的驕傲,容不得她接納我!這段時間的相處下來,她早已不像往常那般鋒利,針鋒相對;而我,也默契的配合她,倒形成了一股難以說明的氣氛。
“十三嫂,這女孩兒本就不像男孩,總愛跑跑跳跳的,養得金貴些是自然的。可是,卻不能一味的嬌養,適當的活動可以讓她的身體健朗起來,也不容易得病。”哄著剛剛睡醒的弘暄,我凝視著她,認真的說。
“淩月說的對,傾洛啊,你要多問問淩月的意見。我聽說她以前身體就嬌弱的很,還必須到南方去休養呢!你看看人家現在,身體多好。再看看這弘明、弘暄,壯得像頭小老虎似的。”
“額娘,您又拿我打趣兒!”瞧著傾洛展顏歡笑的樣子,我嗔道。
走出永和宮,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我不禁放慢了步伐。低著頭,沿著長長的宮道慢慢走著。身後的嬤嬤手裏正抱著弘暄,而弘明則跟在一旁,蹦蹦跳跳的走著。
“主子。”
微雨略顯突兀的聲音響起,我回頭詢問的看她,卻發現她正對著我努嘴,順著她的方向看去,一襲白衣的胤?正站在十步之遙,調侃的朝著我微笑。
純白的麵料,在陽光下,有些耀眼刺目。
我輕笑,朝著他的方向快步走去,微雨則有默契的將嬤嬤攔在身後,慢慢的跟隨著。
“奴才給十四福晉請安。”順子見到我,忙行禮問安。
“九伯父,你怎麽在這兒?”弘明快速的跑來,抓著胤?的衣袍。
也不知他剛才碰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鬆手後,兩雙清晰的手印,印在胤?白色的衣擺上。
而他,卻熟視無睹。
“弘明今天也進宮了?”他抱起弘明,不過,卻下意識地隔開了他雙手的觸碰。
“嗯,我今天給奶奶寫字來了。阿瑪說我寫好後,奶奶一定會很開心。”弘明好似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手很髒,嘿嘿的笑了起來。
“嗯。”胤?輕應。
“順子,抱弘明到後麵去。”我歪頭,不容置疑的瞧著丁順說道。正好有些事情想和胤?談呢,今天碰到恰好可以談談。
“出宮嗎?你今兒怎麽這麽早?”仰頭瞧了瞧太陽的位置,我睨笑著問他,跟著他的步伐,朝著宮門慢慢走去。
“我有急事,明天要去趟江南,正好聽說你進宮,便等了會兒。”他瞧了眼我的花盆底,放慢了步子。
“去江南?這麽突然?”我怎麽沒聽到胤禎提起過?
“嗯,那邊突然有點事情。江南那邊的生意你也看到了,我想將盈月樓繼續往南擴展,一直到廣東、福建一帶。”他信心滿滿的看著我,臉上是那副自得的笑意。
“廣東嘛?倒是夠遠!”我喃喃自語,“八爺他們知道嗎?”
“他們?我倒沒說,生意上的事情,他們從不插手!”胤?蹙眉,有些疑惑的瞧著我,耐心地等待我的解釋。
“那最好永遠不讓他們知道!至於在廣東開店,倒不失為一個好的決策,不過,我卻希望店名不再為盈月樓!保泰樓如何?”
迎著他飽含訝異的神色,我不慌不忙的開口。
“你不必擔心,粵菜自有其製勝的地方。在經營上,要打破盈月樓的傳統,盡量不出現經營相似的特點,也沒有分號。當然,你也可以在廣東同時再開一家盈月樓,但是,往後幾年的錢財,要漸漸轉移。名為盈月樓在全國經營,實為一家酒樓統領整個盈月樓!至於人選,相信九爺知道的!”
“原因呢?”他微怔,凝想了片刻後,唇角漸漸高揚,徐徐的問道。
“當然是為了你好了!你總不希望,有朝一日,辛辛苦苦積攢的錢財,流落他人之手吧?”躲開他逼迫的視線,我偏開頭,唇角微微牽動。
我繼續走著,卻發現某人沒有跟上,悠然的轉頭,對上他布滿深思的眼眸,“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嗎?”
眉梢微挑,我閉口不語。
“看來,我一直忽略了什麽!也好,就聽你的吧,至於細節,仍像以往那般,你策劃好再給我看!”
朱紅色的宮門在即,我卻微微頓步。
“胤?,聽說江南米價上漲,饑民無數?”
“怎麽,你又想出什麽點子,要大賺一筆?”他舒顏一笑,白玉的麵頰,勝過陽光。
“不是。這次你到江南,讓盈月樓的分店,撥出一些餘糧,賑災吧!我聽說你江南還有一些空置的閑地,與其荒著,倒不如租給那些災民,收取租費。”我微微歎息,眼底略有動容。
倒不是說自己有多少的慈悲心,畢竟,光憑一己之力,又怎會消除貧困呢?這個難題,連科技發達的現代也無法解決。
更何況,我也從未將自己想象得那般偉大!隻是,自從進了四十七年,心底便一直懸著,慌著,排斥著。
對我來說,他們都是朋友,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受到傷害!不論是今年的胤祥,還是雍正年間的他們!
可是,事實卻根本容不得我的憑空想象,我終將要看著一切發生,卻無能為力!
“租費?你認為那有多少盈利?”他輕笑,眼底有些嘲諷,飄忽的眼神瞟向天際,眉心微微的蹙起。
現在的他,隻是站在商人的角度,對事不對人!
“基本沒有吧。但是,最起碼可以緩解一下災情。”抑或者,轉移自己心底的慌亂?
我低首,慢慢的走過他的身旁,眼角有些酸澀。
這種心情,是無奈吧!
而這種無奈,卻不真是為了災民而起!
“到江南以後,我會派人著手去辦。這邊的事情,你就多忙碌些吧!”身後,他的身音低沉,聽不出情緒。
“淩月,有些事情,你根本勿須擔心的!”
擔心?
這些事情,豈是我自己可以控製的?如果可以選擇,我也不想擔心,隻要和胤禎,伴著孩子快樂生活就好!
可是,多年以前,我就已經知道,作為一個旁觀者,也不容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