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軒明王朝第十六代君王頌嘉帝的寵妃蕙妃誕下一名皇子,此子深得頌嘉帝喜愛,剛一出生便被封為太子,賜名“澈”,蕙妃晉為蕙貴妃。
太子梁澈自幼聰穎,性情溫潤,小小年紀就顯出非常人之資質,無論是帝妃二人,還是朝中大臣都對他寄予了厚望。傳聞梁澈八歲時與朝中眾官員論政,當時隻有八歲的他與大臣們一道從清晨坐到日落,最終的結果是,滿朝官員竟無一人能論得過他。頌嘉帝一麵怒斥朝中官員無能,一麵大讚他這個年幼的兒子,從此恩寵更盛。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聖寵集於蕙貴妃母子身上,便也將他們變成了眾矢之的。蕙貴妃出身官宦世家,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入宮之後處處謹慎,不與人爭。得寵並非蕙貴妃所想,但時至今日君王的寵愛已將她和她唯一的兒子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她隻能小心翼翼地將她的兒子護在身後,用她的智慧和隱忍擋掉宮中的明槍暗箭。然而她算準了一切,卻獨獨漏掉了身邊最親近的人。
當年與蕙貴妃一同進宮的還有她的親妹妹雅妃。雅妃是庶出的女兒,在家中受盡冷眼,唯有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真心待她,對她無微不至。兩人一同入宮,在宮中相互扶持,那麽多入宮的女子都不得善終,但她們兩姐妹等來了皇帝的恩寵。蕙貴妃以為,宮中唯一可以信任的便是她這個妹妹了,然而她卻沒有料到,正是這個自己最信任的人將她和她的兒子推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梁澈的命運在他十歲的那個夏天徹底改變。一向端莊穩重的蕙貴妃突然得了失心瘋,竟對自己心愛的兒子下了毒手。她要掐死自己的兒子,幸而被宮人阻止,才沒有釀成悲劇。龍顏大怒,聖上下令斥奪蕙貴妃的封號,打入冷宮。年幼的梁澈呆呆地看著母親狂亂的姿態,還有她眼中的那抹痛苦,他感覺自己喉嚨發熱,漸漸地失去了知覺。
“回……回稟皇上,這毒……是,是妖毒……”太醫跪在地上冷汗直冒,不敢抬頭看發怒的龍顏。
梁澈躺在床上意識不清,隻隱約聽到太醫們在向他的父皇請罪,而他的父皇憤怒地下令要將他的母妃誅殺。梁澈抬起無力的小手,輕輕拉住了皇帝的衣袖。皇帝一愣,轉頭看到他最心愛的兒子眼中流出的淚水,以及那隻小手上握住的一隻精致的小香囊。
香囊是蕙貴妃親手縫製的,上麵繡著她最喜歡的梅花。頌嘉帝記起那年冬天梅花正盛,他與她站在梅樹下一同賞雪評梅,許了她一世的諾言。他終是顧念舊情,隻將她禁足在冷宮,生死不複相見。
梁澈知道,她的母妃不是妖,也沒有失心瘋。那日在後花園中,一個有著紫紅色頭發的妖豔女子突然出現,告訴他她在他身上下了一種叫“千絲繞”的毒,從此之後他會日日經曆非常人能忍之痛,最終全身潰爛而死。而後,雅妃出現了,帶著與平日裏完全不同的陰梟神色,對他說了一些他那時還不能完全聽懂的話,然後割下了他的一小截頭發,念出了一段咒語。後來他才記起母妃曾經說過,雅妃的母親是苗彊的女子,擅用巫術。那個咒語是讓他不能死去的咒語,加上那個妖女的毒,可叫他生不如死。
再然後,便是母妃來到後花園,意外地在這裏看到了他,而後雅妃的咒語再次念響,他的母妃如瘋婦般向他撲來。
一朝榮寵盡散,蕙貴妃被廢,太子澈成了一個等待死亡來臨的皇子。這時雅妃意外地向皇帝推薦了一個能救治皇子的人,此人便是桑夷山中的醫仙古莫真人。這是皇子澈的唯一希望,於是他便被送到了海外仙山桑夷,從此皇宮之中便再沒有梁澈這一個曾經集寵於一身的皇子。
桑夷月下,古莫用一雙沒有溫度的眼睛看著梁澈:“你今後隨我修行,便再沒有俗世的身份和姓名了,從今天起,你就叫白月許,取月華清如許之意。”
月華清如許?白月許抬頭看向空中皓白的明月,為何覺得月光那樣冰涼?
白月許知道,古莫隻想解去他身上的毒,守住他醫神的名號,而他隻念著深宮裏那個伶仃的身影,他隻知道,唯有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唯有變得強大,才有可能將那個受盡苦難的女子帶出那個冰冷的牢籠。
仙骨奇佳,天賦異稟,連向來高傲嚴苛的古莫真人都對他做出了這樣的評價,甚至真的開始認真考慮將畢生所學傳授給他。怎麽樣都好,他可以忍受身體的痛苦,可以不分晝夜地修行苦練,隻要心中的那根信念的柱子不倒,什麽都不能把他打倒。
隻要心中的信念還在,隻要那個人還在,可是,為什麽她偏偏不在了?
那年是他在桑夷的第五個年頭,噩耗突然傳來,曾經寵貫後宮的蕙貴妃在被打入冷宮的第一年裏就已經病死了。隻是這個失寵妃子的死訊卻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關注,宮裏的人甚至早已不知道宮裏還有這樣一個女人,待死訊傳到遙遠的仙山桑夷,早已時過境遷。
那一年,白月許的世界瞬間崩塌,五年來他所做的一切變得毫無意義。既然她如此狠心將他一人留在這世上,那麽他現在這樣活著又是為了什麽?白月許不吃不喝不知過了幾個晝夜,但他的身體除了經受每日毒發的痛苦外,絲毫沒有發生其他的變化。詛咒,那個永生不死的詛咒終於應驗了。從今往後,他將帶著千絲繞和不死的詛咒,一個人孤獨地活著,沒有盡頭。
蘅若怔怔地麵對著翻滾的忘川河水,不知是不是因為腥臭的河風,她感到雙眼有些刺痛。
“在沒有遇到你之前,我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得到解脫,當我發現你身上有著和我同樣的毒時,我就想,無論如何也要說服你將我殺死。”白月許笑著搖了搖頭,“我以為這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哪有人願意忍受非常人能忍之痛苦,去顧一個不相關之人的死活?我的心凍成冰已經許久,早已不記得這世間還有什麽人情冷暖,還有什麽心善仁慈,你著實讓我傷了一番腦筋。”
“那麽現在你心頭的冰融化了嗎?你能感受到世間冷暖了嗎?”
“我不知道,但我現不會輕易放棄自己了。”因為你,我不再是孤身一人,因為不再孤獨,所以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好,我們一起努力,一定能夠解開你身上的詛咒,讓你的魂魄回到肉身中去。”蘅若稍稍理清了一下思緒,開口道:“那個給你下千絲繞的人就是絲媚?”
“不錯,雖然事隔多年,那日在重華山時我還是一眼認出了她。她與雅妃像是舊相識,當年之所以能與雅妃合謀來害我,是因為她用千絲繞和雅妃交換了一樣東西,是……是神農鼎。”
“神農鼎?”蘅若微微吃驚,“魔界一直一來便四處搜奪上古神器,我聽聞這神農鼎的確是一直存放在皇宮裏麵,但雅妃為何能拿它與絲媚交換?”
“其實那時雅妃就已經很得聖寵了,隻是始終及不過我的母妃。雅妃得寵除了因為她的容貌以及和我母妃互為姐妹外,還因為她能夠揣測聖心。當朝皇帝一直對長生不老十分熱衷,當年雅妃替他尋了許多道士,練製了很多丹藥,皇帝對雅妃十分信任,想來她要使些手段將神農鼎送出皇宮也並非一件難事。我母妃不信這些,甚至懷疑雅妃尋來的丹藥會對皇帝身體不利,曾經幾次勸諫過皇帝,卻因此被他疏遠。”
白月許不願稱頌嘉帝“父皇”,想來父子情份已盡。頌嘉帝因喜好求仙問道而親近了雅妃,疏遠了蕙貴妃,想來也是白月許鄙夷修仙之人的原因之一吧?
蘅若問到:“你懷疑當年雅妃除了在你身上下過不死之咒,還有其它的詛咒?”
“除了她,我想不到別人。”
蘅若想了想,說到:“解鈴還需係鈴人,看來我們得要找到雅妃問個清楚。”
“我也想問問她,她為什麽那樣恨我的母妃和我。”
“她未必配合我們,在這之前我們需要先找到另一個人。”
白月許道:“什麽人?”
“是個極擅咒術的人。雅妃的母親是苗人,這個人也是苗人,而且她的能力絕對在雅妃和她母親之上,這個人一定知道你身上中的是什麽咒。”
“苗人?我們要去苗彊?”
“不錯,我們禦空而行,用不了多久便可到達苗彊。”
“可是我……”
白月許話未說完,陸判朝他們走了過來。
“二位可是要走了?”
蘅若道:“冥王有指示?”
陸判道:“陛下知道二位要走,特意讓我將這碗藥送來給白月許。”
二人一愣,隻見陸判雙手一翻,一碗黑呼呼的湯藥捧在了手裏,他道:“此藥取忘川水調配而成,鬼魂喝下之後可暫時擁有一段時間的軀殼,在陽間行走也方便些。”
“忘川水?!”蘅若瞪大了眼睛。
“當然,這裏麵還摻雜了別的東西,所以喝下去不會忘記什麽的,隻是讓鬼魂暫時擁有軀殼而已。白月許,請吧。”陸判說著將那隻碗遞了過去。
蘅若看著那碗粘糊糊的黑色湯藥,她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想來裏麵摻雜的“別的東西”也不會是什麽好東西。但見白月許接過藥碗,眉都不皺一下就將那藥一飲而盡,蘅若頓時覺得白月許的身形高大了許多。
“另外,蘅若姑娘,太子殿下被陛下留在宮中相聚,就不同你們一道去苗彊了,屆時他會直接去往皇城京州與你們匯合。”
“阿川是該好好陪陪他父王了,請替我轉告他,我們辦完在苗彊的事後便會立刻前往京州與他匯合。”
“姑娘的話一定傳到,二位一路小心。”陸判轉過身,高聲叫到:“鬼差,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