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狩獵(上)
為了迎接南國使臣的來到,宮廷中不但籌備了兩次晚宴,月末時還將有一次大規模的皇家出獵。天下人都知道,南國皇帝一直有著越過金河、吞並南北的野心,雖然登基二十年來從來沒有從北國身上占到任何便宜,但誰也不知他那野心會在什麽時候複蘇,給兩國帶來新的戰火。借著這次出使的機會,北國朝堂上下一致支持舉行一次狩獵。
在眾望所歸的情況下,籌備了十日,皇帝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離京出獵,隨行還有南國使團。
皇家獵場位於瑉山南側,風光極好,背山麵湖,圍抱。山腳下有一麵澄淨的湖泊,又名落霞湖,據聞傍晚時分彩霞倒映湖中,像是滿天雲彩落於腳下,故而得了這個好聽的名字。湖以西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草木繁盛,是給女子狩獵的最佳地點。而湖以東則是密林,飛禽走獸不計其數。
時值四月春光極好,雜花生樹,群鶯亂飛,正是狩獵的大好時節。
子虞在營帳中稍作休息,睿定已換了一身戎裝進來,陽光為他身上鍍上一層金爆本就俊美的容顏仿佛多了一絲異樣的光彩。他屏退下人,靜靜地看著子虞,神色比平時沉穩,眸裏卻又藏著一絲捉摸不透的犀光。子虞抬頭疑惑地望著他。他又淡淡一笑,化解了方才片刻的怪異氣氛。
“今日你也要一試身手?”睿定看著她已換好的獵裝,問道。
“是啊,”子虞款款微笑,“總不能辜負殿下兩年的教導。”
北國尚武,連女子也不例外。子虞嫁入王府後,出入宮廷的次數多了,才知道女子隨夫君出獵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還有好些妃嬪精通武藝,其中以太子妃最為出色,騎術箭術出類拔萃。這兩年來,子虞也曾下了番苦心學習,睿定得了閑暇也指點一二。雖說還稱不上精於騎射,但是十箭能中七八也非難事。
睿定輕輕握住她的手,“不要離營太遠。”子虞不解,他已放開手,溫柔說道,“今日是蓄意要向南國展示一番,不是小打小獵,離營遠了說不定要碰上什麽危險。”
子虞隨意應了一聲,又欷歔道:“那可真沒什麽樂趣了。”
“狩獵又哪有什麽樂趣,”睿定的口氣有些飄忽,“不是打獵,就是被獵,沒有其他花樣。”
子虞微微一詫,營帳外已經響起了入林的鼓聲。
睿定回頭仔細端詳她的臉,伸手撫過她的臉頰,目光中蘊藏著幾許深情。第二輪鼓音又響起,他像是有話要說,卻也等不及了,稍整行裝,出營帶著他的衛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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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鼓音響起,營外人聲躁動,子虞走出帳外,原來是禁衛整裝待發。
隊伍前端的皇帝身著金色甲胄,映在日光裏的萬點細碎銀光,讓人不敢逼視。禁衛排列齊整,竟無一點雜音。直到皇帝一聲令下,士氣頓時高漲,拱衛著皇帝揚蹄而去,橐橐蹄聲讓大地都為之,威嚴凜冽讓人為之讚歎。
過了一會兒,後妃中也陸陸續續有人出獵。子虞拿著輕弓,帶著秀蟬和幾個家將在離營不遠的地方獵著玩。趕獵的兵士早已經將獵物趕往草原深處,離營近處的動物又受到出獵動靜的驚嚇,躲得無影無蹤,子虞繞了半晌,隻獵到一隻傻頭傻腦的兔子。
等她回到營地,留守的衛士已走了一半。子虞環顧四周,覺得氣氛太過安詳平靜,心裏隱隱覺得哪裏不妥。回營帳內休整了片刻,她心內的不安始終不能消散,便讓秀蟬和幾個下人去探聽消息。須臾工夫秀蟬便跑了回來,神色也有些驚異,對子虞略欠身,說道:“王妃,皇後和後妃都已出獵,除了我們,沒有其他人留在營地裏。”
子虞稍怔,又問:“欣妃和明妃也都離營行獵去了?”
秀蟬點頭。子虞頓生警覺:欣妃生於南國不喜狩獵,明妃多年前曾在行獵中受傷損了嗓音,自此之後對狩獵深惡痛絕,是什麽讓這兩個人一反常態?
坐著思索了一會兒沒有答案,子虞決定親自去一探。欣妃和明妃的營帳正好相鄰,她過去走了一圈,果然瞧見隻剩下幾個留守的宮人。子虞叫住一個走過的衛士,問:“兩宮的娘娘去了哪裏遊獵?”
衛士低下頭,毫不猶豫地答道:“好像是去了草原。”
子虞點點頭,心裏的疑雲層層疊疊地壓了過來。
是什麽地方不對呢?營帳毫無動靜。是的,的確是太過安靜了!
還有什麽讓她覺得怪異?回答,舉止,還是口音?
子虞一刹反應過來:方才那衛士回話的口音近似南國人,咬字吐音仿佛故意糾正,所以才讓人覺得有絲別扭。
子虞被自己的念頭驚嚇住了,帶著秀蟬匆匆回到營帳後,她詢問那些探聽消息的下人。他們隻知道南國二皇子是在第二輪鼓音時和晉王太子一起出獵的,其餘一概不知。子虞又問了營地的情況,幾個隨行宮女心細,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跡象和幾個麵生的衛士。
秀蟬已經猜到子虞的念頭,哆嗦著說:“王妃是不是多慮了,南國二皇子,沒有這麽大的膽子吧?”
“誰知道呢?”子虞穩住紊亂的思緒,說道,“就算他沒有,南國的皇帝可是個虎狼之輩,就算有什麽瘋狂的行動,也不叫人意外。”
秀蟬又往帳外望了一眼,轉頭來焦急地說:“王妃快離開吧,禁軍素來是認口令不認人的,現在不知道有幾個南國人混了進來,留久必生變,還不如深入草原,去找晉王殿下商量對策。”
子虞心緒不寧,細想之下接受了這個建議,為了不惹人注意,隻選了三匹驍騎。秀蟬主動請纓留在營帳,她對子虞說道:“奴婢留在這裏做王妃的耳目。”子虞想起當年徐氏將秀蟬留在她身邊曾說,此女外柔內剛,今日果然得到印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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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的天氣晴好,萬裏澄空不見一絲雲靄。子虞打馬草原之前不由仰首望了一眼,可即便如此,日光仍照不透茫茫草原的每一個角落。在目所能及之處,草原幾乎與天一般遼闊浩瀚,四野的朔風從天地四方席卷而來,長草在風中翻滾猶如巨浪。
子虞從未試過這樣縱馬疾行,襲麵而來的風幾次讓她喘不過氣,急如雷雨的馬蹄聲幾乎要割裂蒼原,她握韁的手不住,幸好藏在袖下無人得見的角落。
在兩個衛士的引領下,他們漸漸接近草原的中心。
這一路上竟沒有碰上狩獵的隊伍,這讓子虞深深憂心,隻怕她已錯過了最佳時機,讓那些可怕的陰謀已經在草原深處變成了現實。正在她憂心忡忡的當口,草原的左邊也疾衝來幾匹馬,一霎就到了眼前。子虞提韁停馬,驚訝地看著眼前狼狽的隊伍:太子妃帶著幾個隨行女官,其中一個肩上還中了箭傷,箭羽已被折斷,血水正從斷折的箭身上滲出。
太子妃在初看子虞的第一眼露出驚喜,可片刻就轉為驚疑,她躊躇不肯上前,目光炯炯凝視子虞。
子虞隻好先開口,“我來尋晉王。”太子妃目不轉瞬地看著她,確定其中並沒有異圖後,才緩緩道:“晉王與太子入草原時就分開走了,我也不知去了何處。”子虞瞧太子妃麵色,定然在狩獵時發生了什麽事故,可她麵露戒備,分明不想提及。子虞於是轉頭吩咐兩個衛士護送傷者。太子妃連忙回絕。子虞卻神色坦然對她道,“我在營帳瞧見了南國諜人,太子妃又帶著傷患,還是留兩個人守護的好。”
太子妃臉色轉了轉,她的隨行女官畢竟不同於衛士,在草原中顯得用處不大,她想了又想,還是同意了這個建議。子虞還想繼續尋找晉王。太子妃神色複雜地看著她,目光終於一軟,說道:“我來狩獵時,聽人提及晉王去了西麵,就是那裏。”她往西一指,子虞便朝著那個方位奔馳而去。
沒有衛士的指引,子虞很快就迷失在漫天無際的草原中,過耳的風聲如唳,催促著她,不敢稍有停歇。她四下留心,除了風聲便是馬兒嘶鳴,草叢中沒有一點動靜,無邊草浪層層疊疊地湧過,也沒有露出半個人影,讓她感到心慌意亂,眼淚不知不覺從眼角溢出,可一瞬就零落在風中,就像從未出現一般。
馬兒不知跑了多久,子虞兩腿在顛簸中早已失去知覺,就在她快要感到絕望的時刻,已經來到了草原的邊緣,遙遙可望見一整列禁軍在樹林旁,她心中一喜,馳馬向他們靠近。
禁軍也發現子虞的靠近,可很快就發現隻是一個女人,他們絲毫不為所動。隻有一個身著金色甲胄的人緩緩走上前。子虞未看清他的麵容,卻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她急忙拉住韁繩,疾馳的馬頓時受驚揚蹄。子虞早已力漿身子一軟便從馬上栽了下來。
她的舉動讓眾人受到驚嚇,已有宦官上前來攙扶。隻有當首那人佇立原地,日光籠著他的身影,讓他沉穩的麵容如同上好筆墨描繪而成,波瀾不興。子虞掙紮起身子向他叩拜,“陛下……南國諜人……”話隻說到一半,她目眩頭脹,眼前昏暗,唇齒不聽使喚地。皇帝像是要聽清她說什麽,又走上前兩步。
子虞抬起臉,眼前一黑,慌忙中抓住了什麽,冰涼沁骨,好像是甲胄的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