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姐妹(下)

這日睿定回府,子虞正倚在榻上看書,她的神情平靜,眼中卻有些迷茫,半天都沒有翻動一頁。

睿定坐到她的身爆輕輕合上書本,問道:“是什麽讓王妃愁眉不展,難道是下人不夠伶俐,讓你煩心?”子虞笑了笑,避而不答,偏過臉問他,“皇孫可還好?”

“有這麽多人守著他,還能有什麽不好,”睿定一笑,淡淡說,“這個孩子得天獨厚,既是長又是嫡,連陛下都很喜愛。”

子虞聽他的口氣,不免又想到子嗣的問題,笑容一黯。睿定攬住她的肩,將她擁進懷中,相依偎了一會,他才又玩笑似的說:“原來是我惹惱了王妃。”

子虞從他身上汲取了溫暖,慢慢開口,“殿下又亂開玩笑。”睿定長眸微眯,唇醬起,“既然不是我,也不是府裏,看來是府外有事讓你煩心了。”

“今天我哥哥來過,”子虞把頭靠在他的頸窩,斟酌了一下說道,“有了文嫣的消息。她已經嫁給那邊的二皇子了。”

睿定聽了,神色絲毫未變,低笑一聲道:“就是這件事讓你鬱鬱寡歡?”子虞靜默片刻,道:“我總覺得不妥。”睿定挑眉問,“什麽不妥?”

“她還是個孩子。”子虞低喃。

睿定“嗬”地笑了一聲。子虞訝然抬起頭看他。他曜石般的眼眸黑沉沉的,藏著一抹讓子虞看不懂的神色。

“別太小看你的妹妹,”他忽然說,“能在宮廷裏一席地位的人,怎麽還能算是孩子。”

子虞歎息道:“我還記得剛離開的那時候,她還不能自保,如今真不知道如何了。”

睿定笑道:“我雖然對你的妹妹並不熟識,但一個能三年內從宮中脫穎而出的女子,想來也覺得不凡。何須你杞人憂天為她擔憂。”

子虞想了想,抿唇一笑,“我不是在為身為皇子側妃的她擔心,我這是在為身為妹妹的她擔心呢。”

睿定看著她,低頭深深吻了下去,仿若囈語,“你啊,才讓人覺得擔心。”

——轉眼四月春光漸老。南國二皇子一行終於來到了京城,成了皇孫誕後的第二個話題,即使子虞不刻意打聽,那些關於南國使團的消息依然會陸陸續續地傳進耳裏。

這一日宮中忽然派了車駕接她入宮,子虞見來傳召的宦官並不是交泰宮的,心裏已經有數,不出意料地,宮人一路將她帶到了瑞祥宮的門前。

子虞自離宮後,兩年內踏入這個宮殿的次數屈指可數,門庭依舊,可在她的眼裏竟有些生疏了。白玉欄裏的杏樹綠蔭如蓋,青翠翠的葉子映著日光,金粉似的鍍了一層,隻在微風中搖曳,如潑似濺,遠遠觀來,叫人目眩。接引宮人將她帶到欄邊樹下,不知為何停下腳步。子虞正想詢問,從正殿走出一行儀駕,瞧衣飾風格,分明是南國所有。

子虞想要回避已是來不及,宮娥們列成排擋在她的身前,就那片刻工夫,已足夠讓她看到來人。二皇子分明也瞧見了她,忙轉過頭裝作未見。

等南國一行離開後,宮女才將子虞接入殿內,欣妃端坐在殿內,蜜色銀繡的裙裾迤邐垂在玉座下。子虞看著她,不由驚歎,她傾城的容貌已經完全褪去了稚氣,明豔若桃李,能引人目光半瞬不移。欣妃垂著頭想著自己的心思,不知是不是子虞錯覺,她睫下盈盈,仿佛還沾著淚水。

直到女官提醒,欣妃才抬起頭,看著子虞的目光有一刹那非常複雜,隨即變得意興闌珊,指了指堆放在一旁的箱子,“這是你妹妹給你的。”子虞讓隨侍的宮人收下,按理她該和欣妃再寒暄幾句。可欣妃明顯心事重重,敷衍幾句後就顯得精神不濟。

絳萼將子虞送出宮,一邊走一邊說:“娘娘是思鄉情重,王妃切勿見怪。”

子虞道:“親人相見難免如此。”

絳萼送她到宮門口,卻遲遲不離去,神色間像是有話要和子虞說。子虞讓宮人們退開,靜靜地看著她。

絳萼歉然笑了笑,“王妃做事依然這麽謹慎妥當。”子虞不為所動,用探究的眼神看著她,直到她微微垂下頭。

“王妃,”絳萼喚了一聲後,婉轉道,“你一定看得出,娘娘想與你修好,可遲遲不知如何開口。”

子虞看了她片刻,低笑出聲,“絳萼啊絳萼,”她親昵地叫她的名字,仿佛以前的時光倒流回來了。可這樣的念頭一閃即逝,她笑著,“她是真的這樣想嗎?還是你們突然想到了什麽地方,可以正好用得上我?”

絳萼被她毫不客氣的言語刺得臉色發白,她幽幽地說:“娘娘在宮中無依無靠,王妃的處境不是也相同嗎?有過去的情分在,如果你們能和好如初,對娘娘,對王妃,不都是件好事嗎?”

“好事?”子虞輕嗤,悠然道,“兩年前,你曾對我說,情分在這宮廷裏一文不值。如今你還用情分來勸我,這不是件很可笑的事嗎?其實在南國時,我們都學過同一個道理,要建立信任,十年也許不夠,要產生猜疑,一瞬就已多餘。你猜,我和娘娘之間是否還有十年的時間,可以再去建立信任。”

說罷,她不願多作停留,轉身走了幾步,絳萼又再次開口,“王妃難道忘記了親妹還在南國?”

子虞腳步稍頓,可這一次,她連回頭都覺得多餘,徑自帶著宮人離去。

她默不作聲地走著,隨行的宮人都揣摩不出她的心情,不敢亂出聲,直到走到九華廊附近,她眼光一轉,忽然就定在了某一處。

秀蟬順著子虞的目光看去,那裏不過是有幾個宮人栽種石榴,並沒有什麽特別,再細看,這其中一個宮女姿容特別出眾。秀蟬輕聲問:“王妃看到了什麽有趣事嗎?”

“並不有趣,”子虞露出一個悵然的微笑,“一日之內見了這麽多故人,隻會讓人感到事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