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北國(下)
子虞的眼皮一跳,心中驟然感到不安,絳萼也現出詫異,兩人都不能進殿,便守著殿門前張望。其他宮人也都聽到了聲響,臉上也是驚疑不定。
片刻後從內殿跑出一個小宦官,正是周公公派來幫手的。子虞一把拉住他,“公公,裏麵發生什麽事了?”
這宦官年紀很輕,做事卻謹慎,他壓低了聲音道:“兩位女史姐姐,公主在行禮時,吉牌碎了。”
子虞一驚,臉色驟然有些蒼白,“公公,莫不是搞錯了吧,吉牌好端端的怎麽會碎呢?”
小宦官神色嚴肅地說道:“這種事怎麽能拿來做兒戲。”
殿外的其他宮人都好奇地靠近,想打聽一二。子虞心知此事傳開了不好,拉著絳萼讓到一邊。
絳萼依舊錯愕不已,低聲問:“吉牌怎麽會碎,我們都檢查了好幾遍,好好地放在盒子裏。”
子虞也答不上來,她極目張望,卻隻能看見幾個宮人行色匆忙地進出大殿,影影綽綽的人,好像是畫在紙上的,模糊成一片。
吉牌碎了——吉牌怎麽會碎呢?
吉牌是有品級的妃子在冊封典禮上將刻有封號的玉牌供奉在皇室祖先之前,祈求風調雨順,繁衍子孫的,是北國宮廷的習俗。這吉牌本身珍貴非常,更重要的是,碎代表不祥。曾經也有過一位北國的妃子,就因為行禮時吉牌碎裂而被貶為庶人——這在後宮史上有例可查。
子虞想著,心中焦急,似有幾千隻螞蟻在咬著她的心,她強忍住心頭的不適,慢慢等待。
絳萼冷靜地想了一會,說道:“吉牌早就準備好了,隻有我們碰過,今早還是好好的,到交泰宮時才交給別人的,可是眾目睽睽,怎麽對吉牌動手腳?”
殿中的動靜似乎還沒鬧大,子虞籲了口氣,沉吟片刻,說道:“會不會隻是個意外?”
“意外?”絳萼看了她一眼,“你相信這是意外?”
子虞自然不相信這是意外,這句話不過是尋求一種心理安慰,她微微蹙眉,分析道:“不是吉牌出了錯,可能是別人掉了包,也有可能是在殿裏做了手腳……”
她們說話間,殿門大開,尚儀和宮女們走出來,後麵正跟著皇後和華欣公主。
皇後衣飾上繡著彩鳳,日頭下泛著彩光,威儀不凡,她牽著華欣公主走出殿外,臉上依稀帶著笑,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麽。
子虞和絳萼麵麵相覷,一時有些摸不清情況。
殿外的宮人們都聽到了那聲尖叫,都是在宮中待久的人,心中一致認為發生了什麽意外,此刻見皇後言笑晏晏地走出來,還攜著華欣公主的手,心中雖然還存著疑惑,麵上卻都是言笑如歌,說著一些得體應景的吉祥話。
子虞看到皇後的笑容,心放下一半,再看向公主時又是一緊,也許旁人對華欣公主不熟悉,她卻從公主含笑的眸中讀出了緊張和一絲慌亂。
吉牌的事果然是真的,她飛快地轉過這個念頭,和絳萼對視一眼,都是同樣的想法。
絳萼看著皇後和公主兩人站在殿前雍容華貴的身姿,歎道:“瑤姬娘娘說,進了宮就由不得你不變聰明不變謹慎,看來還真是實話。”
子虞明白她的意思,進宮才大半個月,還來不及接觸環境,可是已經有人等不及讓她們熟悉宮廷了。她也記得瑤姬娘娘的這句話,其實後麵還有半句——進了宮也由不得你選擇,隻有兩條路,活人,和死人。
日光雖炙熱,她卻陡然覺得心中生出寒意,四肢冰涼。
華欣公主完成整個冊封時,日已偏西,按時辰算,她必須回到瑞祥宮,重新上晚妝,等和群臣宴罷的皇帝一起完成大典的最後一步。
子虞和絳萼在回宮的途中正好接替尚儀的工作,陪在公主身旁。三人腳步都加快了些,稍稍拉開和身後宮娥的距離。
她們走過長長的廊道,正好望見晚霞如緞,展在碧水長天的一角,扯得雲彩如彩絮,絲絲縷縷地飄在空中。
公主抬頭望天,在宮娥們看不到的角度露出凝重,她緩緩道:“剛才將吉牌放到架上的時候,突然掉了下來,我眼睜睜瞧著它碎了。”
子虞勸道:“公主,大典還有一半未完成,還是不要分心的好。”
華欣像是失了神,沉默須臾才道:“大典最重要的一環已經出了偏差……”
“公主,”絳萼低聲打斷她道,“最重要的一環並不是奉吉牌,”她似乎覺得的話有些難以啟口,臉上忽飛起紅雲,聲音就更低了,“最重要的一環詩主能否在今晚得到皇帝陛下的喜愛。”
華欣和子虞也明白了,不約而同紅了臉。
眼看就要走到宮門口,子虞輕握住公主的手,說道:“公主別害怕,我們都陪著你呢。吉牌的事既然有皇後為之掩飾,公主就隻管放寬心。”
她手上的些微溫度透過層層衣料,華欣亦覺得心中一暖,臉上重綻笑容,明豔似菊。
——
到了晚間,瑞祥宮內華燈初展,燈火映得滿殿如同白晝。禦殿設席擺酒,公主穿著鳳尾裙端坐席旁。
子虞已換過宮裙和絳萼穆雪侍立在西殿。
觸目皆是紅,這喜慶的色彩漫天漫地地占著視犀讓子虞覺得有些壓力。她把頭撇向窗戶,那裏正燃著兩支臂粗的龍鳳燭,燭淚堆積累累,火光搖曳不止,隻見窗欞上雕刻的卷雲花飾明明暗暗地浮現出來,瞧不真切。
殿內雖然有這麽多人,卻半點聲音都沒有,安靜得讓人心慌。子虞想去推開那扇窗戶,卻紋絲沒有動,就這樣在安靜無聲中等待著。
窗外似乎有風聲,嗚嗚如簫,她仔細地聽著,仿佛數了好長時間,忽然聽到了腳步聲,她看向窗戶,不知是不是院裏的燈光映照進來,幾個人影淡淡浮在窗紗上。
尚儀突然高喊:“陛下到。”
滿院跪拜行禮,衣袖輕聲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