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殘像
看到我倒在地上,九十九本來想跑過來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又停了下來。我本來就覺得有些憋屈,突然被揍了這麽一下,九十九還是這麽個態度,我心裏的火蹭蹭蹭的就冒上了頭頂。還沒等我爆發出來,就聽到那個聲音欣喜地喊了一聲:“小杏!原來是你啊!太好了,我總算找到你了!”說著,整個人飛撲了過來,也沒想著要把我扶起來,直接就抱著我痛哭流涕。我愣了一下,才發現原來是阿逸,難怪九十九不過來了。我用左眼看到入口處還站著兩個人,是路明和喻夕,正一臉驚訝的表情。喻夕看清了是我,也嗖的一下衝過來抱著我又哭又笑的,與阿逸一起,像兩個神經病。
老實說看到他們沒事,我真的是非常高興,雖然挨了一下。我捂住右眼,被揍的這麽一下真是痛極了,感覺眼睛裏麵好像有好多星星在轉,眼淚都沾濕了我的手心。我說:“好了好了,快把我放開吧,再不放開我很快就要變成一具屍體了。”
兩個人一聽,連忙把我放開了,我頓時覺得呼吸順暢了。阿逸揩了一把鼻涕抹在牆上,說道:“小杏,你知道嗎,真是把我嚇死了!你唰的一下就不見了,嚇得我靈魂都差點從鼻孔爬出來了。小杏,我好想你啊,好想好想,走了那麽久總算把你找到了,不然我怎麽向你奶奶交代啊!”說著,雙臂一張又想抱我以表衷腸。
鑒於他剛才用手揩了鼻涕,我果斷阻止了他的熱情,說道:“哎,不用抱了,我體會到了,你還真是想念我,非常的想念,以至於一見麵你就賞了我一隻國寶眼。”
喻夕一巴掌拍在阿逸的頭上,嗔道:“真是的,也不看看清楚再出手,現在好了,打的是小杏!”
阿逸委屈地辯解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嘛,突然看到有個人披頭散發地跑出來,在這種地方,當然會被嚇到了,我那純粹是條件反射,自我保護意識!”
路明突然“咦”了一聲,說道:“小杏,我記得你的衣服明明是白色的,怎麽變成了黑的?”
兩個人一聽,才留意到我身上的衣服變了,喻夕吃驚地說道:“這衣服......明顯不是你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簡單地說了一下我們分開之後發生的事,他們聽得欷歔了一會,阿逸還拉起我的褲腿看了一下,露出擔憂的表情。我安慰他說已經沒事了,不用擔心。聽我說完,阿逸也吱吱喳喳地說起了我們分開後發生的事。原來我和九十九掉下地道之後,過了幾分鍾那個墓室就開始崩塌了,所有人都隻好從那個地道裏爬了下來。可是那個地道邪門得很,他們三個明明是跟著九季霄一起下來的,一轉眼卻發現他不見了。一開始他們以為是有什麽岔口,卻發現根本就沒有任何岔口,連個轉彎都沒有。回頭看的時候,也沒看到沙大叔他們下來,他們覺得有些害怕,可也沒有別的路可走,隻好一路順著地道往下滑。他們無頭蒼蠅一樣在古墓裏到處亂闖,居然啥事都沒有遇到,除了偶爾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他們想著與其這樣無目的地亂跑,還不如跟著聲音走。可是聲音時有時無,他們很難找得到,幹脆隨便走算了,邊走邊講鬼故事,講到驚險恐怖處,突然看到有個人披頭散發地站在一邊,臉上還發著幽幽的光,阿逸想都沒想就一拳打了過去。後來才發現是我,我們就這樣喜慶地重逢了。
我用手指輕輕碰了碰我的右眼,賊疼,阿逸這家夥下手還真重。話說回來他們三個運氣還真好,也是像我這樣什麽都不懂的,居然什麽怪事都沒有遇到。我忍不住覺得有些悲涼,心裏哀歎了一聲,這可能是因為我身上有個咒術,所以才會把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吸引過來。
正想著,九十九大聲地叫我們幾個過去,我們停止了寒暄,讓阿逸背起我走過去。我們走到圓台那裏,我看到圓台上果然全都是用紅色的玉石雕刻成的曼珠沙華,雕得非常逼真,不仔細看還以為這裏真的長了一大叢曼珠沙華。我想起佛家裏有一句話說:“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相傳此花隻開於黃泉,是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彼岸花,花開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葉生生相錯,世世永不相見。彼岸花開開彼岸,奈何橋前可奈何?走向死亡國度的人,就是踏著這淒美的花朵通向幽冥之獄。
我突然想到了什麽,我說:“阿逸,你說這裏不會是模仿黃泉之路啊?”
“怎麽可能,你想太多了。”阿逸說道。
真是人生處處充滿意外,阿逸的話音剛落,腳下的地麵突然猛烈地震動起來,搖晃得阿逸一個站不穩,連帶著我摔倒在了地上。好不容易震動停止了,周圍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清,我的腳痛得厲害,想叫阿逸把我扶起來,叫了好幾聲卻沒聽到有人應我。我又把其他人的名字挨個兒叫了一遍,除了我自己的聲音外,周圍異常的安靜,安靜得仿佛整個世界上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頓時覺得內心一片恐慌,我拚命地呼喚著其他人的名字,卻始終沒有一個人應我。我艱難地站起來,卻又不敢走動,也不知道該往那個方向走。周圍突然憑空燃起來一團團幽藍的火球,明明沒有一絲風,火球竟然還會自己緩慢地到處飄動,忽明忽暗。我看到周圍的環境都變了,所有的橋都不見了,我的腳下變成了一條河,河水很淺,隻到我小腿的一半,不知道怎麽回事,我腳上的傷碰到了水,我居然感覺不到一絲痛感,仿佛我的腳根本就沒有受過傷。河麵非常寬闊,我極目遠眺,卻怎麽也望不到河岸,無論是哪一個方向都看不到。河水是紅色的,猶如血水一般,用手掬起一捧水,卻又異常清澈。
我試著走了幾步,發現腳真的感覺不到疼痛,我一心想要找到其他人,開始拚命地往前跑。可是我跑了好久,卻始終看不到河岸,那些幽藍的火球依舊圍繞在我的周圍,連距離都沒拉開過一點點。我感覺到一絲絕望,現在算是什麽情況呢?是黃泉,是幻覺,抑或是我身上的魘術開始發作了呢?
水麵上開始漫起一層薄薄的霧氣,迷了我的視線,火球的光線變得迷迷蒙蒙的,什麽都看不清。我聽到有個聲音在問我:“你,是否感到迷茫?”
“什麽?”我看著周圍,沒發現有人,心裏有些害怕。
“迷途的旅人啊,你是否願意跟著我走?”
我的麵前突然冒出了一團紅色的火焰,它明明就是在我跟前燃燒著,我卻感覺不到任何的熱氣。我驚恐地後退了幾步,火球也跟著我走,還不停地說著:“跟我走吧,我帶你走啊,帶你去看黃泉的落日啊!”我嚇得大叫一聲拚命地跑起來,火球緊緊地跟著我身後,“桀桀桀”地怪笑著。我看到前麵不遠處站著一個人,我以為是阿逸他們中的一個,欣喜地跑過去一看,頓時就嚇得跌倒在水裏——是百目女妖!
她站在我的麵前,“嗬嗬”地笑著,伸出右手的手指在空中勾了一下,說道:“我們又見麵了呢,既然我倆如此有緣,你就把眼睛送給我好了。”說著就要伸手挖我的眼睛。我駭得大叫,發瘋一般用水潑她,潑得我手都抬不起來的時候,我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卻發現紅色的火球和百目女妖都不見了,周圍的環境也全變了。
我還是站在河裏頭,不過左右出現了河的兩岸,有一邊河岸長滿了盛放的曼珠沙華,散發出一種淡淡的清香。我一直以為曼珠沙華是沒有氣味的,聞著這種淡淡的香氣,我的心情莫名的平複了下來。原本幽藍的火球,現在也都變成了白色,放射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河的兩岸。從未看過如此大片妖嬈的紅色,猶如熊熊燃燒的烈火,那麽的鮮豔奪目,卻又帶著一種悲傷的溫柔,我看得目瞪口呆。不遠處的花叢中,有個黑衣束發的年輕男子,背對著我坐著。
在一大片紅色中,他穿著黑色的衣服原本一點都不起眼,可是好像有什麽指引著我一樣,我一眼望去就看到了他。我明知道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我還是忍不住走近那個男子。我看到他的雙肩微微地顫抖,像是在無聲哭泣,從他的身上,漫延出無邊無際的悲傷,幾乎將我淹沒。我強壓住這股悲傷,聽到他低聲地說道:“世人不是說曼珠沙華可以招魂麽?可我為你種它千年,如今已悉數盛放,為何還不見你醒來?”
他好像是在對什麽人說話,可是我看來看去,隻看到他一個人,低著頭喃喃自語,聲音裏滿是悲傷。我想那個他對著說話的人可能是躺在地上或者是抱在他的懷裏的,我突然有些好奇那個人長什麽模樣。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繞到他的旁邊。不知道他是看不見我的,還是他太過專注了,他壓根兒就沒發現我站在他旁邊。待我看清他懷裏的東西的時候,頓時駭得倒退幾步,他懷裏抱著的,是一顆人頭,還是九九的頭!
我沒看錯,就是九九的頭,那個男人正一手抱著她的頭,一手拿著螺子黛細細地為她描眉。他畫完眉,又拿起一支木簪子,說道:“這是我親手為你雕刻的,我為你綰發可好?”
他說的是“可好”,就好像是在問懷裏那個“人”的意思。明明就隻剩下一個頭了,這個男人卻當她還活著一樣,用手指一點一點地梳理這九九的頭發,然後溫柔地為她把青絲綰好。他一邊綰,一邊柔聲地說道:“我知道你一向喜歡便眼覺,可是那些女兒家的東西,我卻是不懂,隻為你綰一個簡單的發髻可好?”即使九九隻剩一個頭,看著有些驚悚,可是這一幕卻又讓人感覺很是淒美,看得我鼻子都酸酸的。這男人還真是個情癡,可是我腦海中一瞬間閃出無數的疑問,又忍不住一步步後退。這個男人,他和九九是什麽關係,和我們秋家會不會也有什麽關係?難道這座古墓裏頭,果然埋著九九的頭骨麽?我現在看到的這一幕,是過去真的發生過的,還是隻是我的幻覺?我想得有些心煩,又聽到那個男人說了一句:“我知道你心心念念的人不是我,你的心裏也沒有一絲一毫的位置屬於我。可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願意陪你走。”說著,閉眼低頭輕輕吻了一下九九的唇,臉上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
其實這個男人長得很一般,可是他又是那麽不一般,我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人,他完全就是一個已經滅絕了的物種。聽他話裏的意思,他很有可能是在九九死後,就跟著殉情了,也不知道是怎麽得來了九九的頭,和自己埋在了一起。雖然我完全無法理解他對九九的愛有多深,那到底又是怎樣的一種愛戀,可是我想,要是能有個人這樣待我,讓我化成一灘水我也甘願。
看到他這麽深情地吻了九九之後,我鼻子一酸差點就流下了熱淚,摸摸口袋想看看有沒有帶紙巾,卻看到那個男人抱著九九的頭,緩緩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