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楚城聲望最高的兩大家族,不是謝家和洛家,而是葉家和洛家。

葉、洛兩家俱是世代經商,家資豐厚。

葉家先祖出身草莽,因而葉家子弟雖是生意人,但各個習武強身。

傳至第六代傳人葉鏡寒之時,葉家聲望更加空前。葉鏡寒文武雙全,且十分擅長經營之道,葉家生意如日中天。

當時,國色銀樓的主人不是謝家而是葉家,由於葉鏡寒經營有道,且手藝超群,國色銀樓在同行中聲名鵲起。

而同樣傳至第六代的洛家情況就不怎麽妙,洛之允空有一身氣派,卻不擅經營,守著祖宗的偌大家業,卻是坐吃山空。

同屬六代單傳的兩家人,眼看就要隻剩葉家一家獨大,中途卻莫名其妙殺出一個謝家。

葉鏡寒接管自家生意時,謝家早已靠繡莊生意發家,但比之葉、洛兩家,實力還是相差太遠。

然而世事難料,葉鏡寒自妻子去世後,大受打擊,無心打理生意,便將葉家多處生意,低價轉給他人。

當時,葉鏡寒與謝川交好,深信謝川為人,便將不少店鋪半送半賣給了謝川,其中便有“國色銀樓”。其餘生意,有低價轉手的,有送給可靠之人的,但大部分都救濟了窮苦之人。葉家門庭一夕冷落。葉鏡寒在一處尚算清淨之地,另購新宅,從此與獨女葉袖袖相依為命。

自此,楚城便是謝家與洛家的天下!

葉鏡寒年輕時,也是聲色犬馬之人,雖然後來修身養性,但年長後身體仍是大不如從前。

後來,獨女葉袖袖身敗名裂,嫁入謝家後,又因難產而死。當時葉鏡寒本就因染了風寒,高燒在床,聽說此事後,捂著心口痛苦不已,不消一刻便暴斃當場。

翌日,謝雲起返家,葬了妻子和嶽父。隻可惜謝氏父子在收斂葉鏡寒時,謝家下人“不慎”引燃一圈炮仗,葉家小院內爆炸失火,被燒了個幹淨,葉鏡寒的屍身也多有燒傷以至麵目全非。

不久,謝雲起接手家中生意,成為謝家新的當家人。但是這位新的當家人很奇怪,雖然將謝家生意打理的有聲有色,卻偏偏又喜歡敗家,散財程度直追當年的葉鏡寒。但是謝川二十多年的苦心經營,也夠讓謝雲起敗個幾年了。因此,楚城還是謝家與洛家兩分天下。隻可惜了驚才絕豔的葉鏡寒,那是當年被楚城人人奉為“奇公子”的人,竟然死得悄無聲息,如今恐怕早已化為白骨!

但“奇公子”就是“奇公子”。葉鏡寒死了那麽久後,竟然冒出個私生女兒來奔喪。這私生女兒不是別人,正是“木蘭庭”大名鼎鼎的女掌櫃秦賞夕。而且秦賞夕初來楚城便攪黃了洛家的招親盛事,卻又因謝雲起的大力庇護,不曾因此遭難。

這葉鏡寒真是生前死後,都是楚城人的議論話題哪!

樹影婆娑,梧桐在夜風中沙沙作響。

樹下石桌前的藤椅上,坐著謝雲起與秦賞夕。

謝雲起將葉鏡寒的一生大致講給了秦賞夕。

秦賞夕聽完後,先是沉默,而後歎道:“我爹是因為心事太重,所以身體才不好的。他後來雖然修身養性,但獨有一樣毛病沒改---他一直都喜歡喝酒”說到這裏,她轉臉看向謝雲起,“你以後,莫再學他,好不好?”

謝雲起對她頗覺虧欠,聽她如此說,當即點頭應下,隻是笑道:“應酬難免,而且……偶爾小酌幾杯也可以吧?”

秦賞夕也笑道:“這倒無妨!”

謝雲起問道:“剛才聽你說,葉叔叔是因為心事太重,所以身體不好?我也一直覺得葉叔叔有一些放不開的事,但卻不知道究竟是何事?”

秦賞夕聽他問,也沒覺得不自在,當下便大大方方告訴他:“我爹年輕時風流多情。他去陽州做生意時,邂逅我娘,而且一見傾心,我娘對他亦是如此。我娘不知道他已有家眷,便委身於他,並且搬出木蘭庭,住到他給我娘買的別院。我爺爺雖然擔心我娘,但當時他二人關係僵持,爺爺看娘也沒受什麽委屈,所以也未加勸阻。誰知道我爹不久歸家,大半年沒去見我娘。他走後不久,我娘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但卻無人相伴,深感孤獨,便尋到他的家中,卻看到我爹跟同樣挺著大肚子的葉夫人軟語溫存。我娘氣惱之下返回木蘭庭,再不見我爹。她在葉家的出現,亦讓體弱的葉夫人動了胎氣,雖然經人多方救治,但還是早產,生了袖袖。袖袖出生沒多久,葉夫人就去世了。我爹他雖然……風流成性,卻在我娘離去、葉夫人逝世後,幡然悔悟,自此隻想清清靜靜了此一生。誰知卻因為相思成疾,始終未能長壽”她說到這裏,苦笑一聲,“我有段時間特別想問他,究竟是想我娘多一點,還是想葉夫人多一點,但是從來沒敢問出來!”

謝雲起另有心事,聽她隻以為葉鏡寒是病死,訕笑一下,不再接話。

反而秦賞夕又覺得不對,她略略回想下謝雲起跟她說的話,問道:“照你剛才的說法,我爹和你爹關係應該不錯啊。可是我怎麽聽說,謝伯伯當初反對你娶我姐姐?”

謝雲起心中百轉千回,麵上隻不動聲色道:“其實我爹當時也很擔心葉叔叔,很想幫你爹和袖袖,但我畢竟是他的兒子,他也是為了我好,怕我日後因此遭人恥笑……你不要怪他,好不好?”

秦賞夕心下釋然:“怎麽會呢,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麽。何況……謝伯伯生意做得那麽大,畢竟是要顧慮些麵子”她說到這裏,咬牙道,“要怪隻能怪方閑遠!”

謝雲起急道:“你不要再去想方閑遠了,方閑遠做錯事,自有老天會收他。”

秦賞夕無奈地看著他:“做人不能太心軟,有些人,我們要替老天收他!”

謝雲起也十分無奈:“如果你姐姐真的喜歡他呢?如果你姐姐一直喜歡他呢?你要殺了你姐姐最喜歡的人嗎?”

“你說什麽”秦賞夕驚問,“你說我姐姐一直喜歡他?嫁給你以後也沒忘了他?”

謝雲起驚覺失語,忙道:“不是”又回複常態,“我隻是……隨便亂想的。”

“我說呢”秦賞夕小聲嘀咕,“你用半條命換來的媳婦,隻要是個女人,除了你,以後再不會想著別的人了。”

謝雲起聞言,竟麵露赧顏:“又是哪個在你麵前亂嚼舌頭了?”

他如此態度,無疑承認自己曾甘受家法。

秦賞夕垂頭撥弄了幾下石桌上的鳳尾竹,終於還是小心探問道:“謝伯伯打人是不是很疼啊?”

“啊?”謝雲起這輩子頭一次被人問這種問題,雖然很是難為情,但因是秦賞夕問的,仍是苦笑道,“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挨打,滋味確實……不太好受。不過……還好,我的‘苦肉計’還算成功!”

秦賞夕聽了他的話,先是“噗嗤”樂了,這人心眼夠多,竟然跟自己老子玩‘苦肉計’。笑過後,眼裏卻又噙了淚花,她別過臉抽抽鼻子,努力將眼淚憋回去。已經不是第一次因為這個男人的事情掉眼淚了,她可沒有人前落淚的習慣!

“你笑什麽?”謝雲起分明看到她被自己生生逼回去的淚花,卻假裝沒看到,若無其事問道。

“沒什麽。謝謝你跟我講這麽多事!”

此時,一聲雞鳴響起。啟明星不知何時早已墜下,東方現出一抹魚肚白。

“哎呀,糟了”秦賞夕道,“我害得你一整夜沒睡!”

謝雲起似乎有意無意提醒她,自己有多喜歡葉袖袖,隨口淡淡道:“無妨的,反正都一樣!”

秦賞夕聞言,身子一滯,是啊,都一樣,反正也是睡不著!

謝雲起此時方起身道:“是我害得你沒休息才對,我先走了,你回屋歇著吧。”

“哦”秦賞夕早忘了思考,隻是下意識地低頭應了一聲,聲音小的連她自己都聽不到,也不起身送,竟獨自坐在那裏發呆。

謝雲起走到皓雪居的月牙門前,方才回頭看她,發現她竟低頭坐在那裏發呆,想勸她幾句,張了張嘴卻還是沒發出聲音,狠了狠心,徑自離去了。

一路朝紅袖居走去,四下皆是清淨無人。

紅袖居內就更加冷清了。

謝雲起推開虛掩的木門,走入院內,孰料剛進去,便察覺到屋內有人。

他沉聲喝問:“什麽人?”

紅袖居的廳門被一道掌風震開,堂屋內赫然站著江上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