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天降瑞雪。

謝雲起來到木蘭庭外,他依舊一身灰白襴衫,隻是手中劍卻是天靖國將士慣用的青銅長劍,再不是以前偶爾用來做裝飾的佩劍。

庭內有梅花迎雪怒放,冷香浮動,沁人心脾。謝雲起站在那重小小的院落門前,止步不前,猶豫要不要進去,進去後該對她說些什麽。

他還記得,她說“你要活著,來向我賠罪”!賞夕,我來向你賠罪,隻是不知,你可還願意再原諒我一次。

經曆了戰場廝殺,看多了生離死別,突然覺得,沒有什麽能比跟她在一起相守,更幸福。

此時,秦賞夕從廚房端著托盤出來,托盤上是幾碟熱氣騰騰的餃子。

謝雲起躲在半掩的門外偷偷往裏瞧,看著秦賞夕一身絳紫衣裙,依舊是俊逸的眉,秋水

翦瞳下是俊秀的鼻梁,朱唇不點而紅。她還是那樣美,眉目中含了淡淡笑意,看來她過得很好。

謝瀟華從屋內出來迎秦賞夕,二人剛好在梅樹下碰上。

謝瀟華道:“下雪了,路滑,還是我來端餃子,可不能讓我娘子傷著。”

秦賞夕怒:“誰是你娘子?”

謝瀟華笑嘻嘻道:“我們說好了的,等過了年,我們就去找大哥,看大哥過的好不好。知道大哥的音訊後,我們兩個就成親。”

不管怎麽說,謝雲起始終是橫在二人之間的一道梁。謝瀟華總覺得,不跟他交代清楚,

自己心中就無法坦然。一日,謝瀟華甚至麵帶憂思,對秦賞夕說:“我總覺得大哥隻是比我倒黴了些。賞夕,我一直在想,如果換了我遇到和他同樣的事,我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可是我不敢想。”因為我怕,我的答案是,跟他一樣。

秦賞夕問道:“你是不是覺得,和我在一起,就欠了你大哥?”

謝瀟華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可是,總覺得對不起他。”

秦賞夕對他道:“瀟華,我隻問你,你喜歡不喜歡我?”

謝瀟華堅定的點頭。

秦賞夕道:“我如今也喜歡你呀。我和你大哥之間,一直都是他放棄我,到最後也是。如今,我們才是相愛的,為何我們在一起就要覺得對不起他呢?”

謝瀟華得她開解,這才露出笑顏。但是,如果不確定謝雲起過得安好與否,他始終不能安心與秦賞夕在木蘭庭廝守。秦賞夕也同樣擔心謝雲起如今處境,所以二人有此約定。

謝雲起聽了二人的話,無疑如平地驚雷,直震得他再挪不動腳步。想不到瀟華和她早已

論了婚嫁。居然這麽快,這麽快?快到他還來不及對秦賞夕說一句“賞夕,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其實想想,也不算快,賞夕和瀟華在一起的時間,根本不比他短。瀟華一直待她甚好,而自己卻一再放棄。弄丟了她,又能怪得了誰?

謝瀟華與秦賞夕在樹下好一番調笑,終因裏麵的人催促,餃子怎麽還不來。他二人這

才想起餃子都快涼了,忙進屋去。屋內一片歡聲笑語。透過紙糊的窗子,隱約可見一屋子老老小小其樂融融。

謝雲起一步步退出木蘭庭,來到大門外。不遠處,謝懷遠施施然走了過來。

謝雲起隨謝懷遠進了木蘭庭附近一家藥鋪。

兄弟二人在後屋狹小的地方,擺起炭爐,煮起火鍋,二人邊吃火鍋邊對飲,好歹也算過

個除夕。

謝雲起一邊往謝懷遠碗裏布菜,一邊問道:“他們是不是還不知道,這家藥材鋪的老板

是你?”

謝懷遠道:“不知道。木蘭庭的人有時候會來這裏買些補品,但從來都是掌櫃招待。附近的人都知道,這家無名藥鋪的老板,從來不見客。若有人問起,掌櫃的便告訴他們,老板叫做沈叛。”沈叛,叛盡天下的叛。沈,是他母親的姓氏!

謝雲起又問:“那你豈不是見不到江芷容母女?”常年縮在後麵的院子裏不見客,別人固然見不到他,他也豈非同樣見不到別人?若非謝懷遠千裏迢迢去了南疆,幫他買通驗屍的軍醫,助他死遁,就連他也不會知道,謝懷遠竟然在這裏。隻是為了怕他傷心,謝懷遠最初並沒將謝瀟華與秦賞夕已經相好之事告訴他。

聽了謝雲起的話,謝懷遠道:“誰說我見不到?”他朝院外指去,“她們母女就住在木蘭庭二樓一間屋子。每天晚上,芷容都會燃一盞青燈,哄女兒睡覺,在燈下做女紅。我睡的屋子,隻要打開窗子,就能看見她的影子。”雖然遠了些,有些模糊,但是感覺很溫暖。他想,就這樣守著她們母女也不錯。

謝雲起驚訝於他的變化:“懷遠,你有沒有發現,你身上的戾氣已經沒有了。而且,你似乎……是真的喜歡芷容。”而不再,僅僅將她當做替身!

謝懷遠竟然道:“也許吧。”

酒過三巡,謝雲起突然道:“懷遠,你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

“什麽?”

謝雲起道:“你總該讓你的女兒見見你,即使江芷容不肯告訴她實話,即使她不知道你是她父親,即使這輩子隻見你一麵也好。”

謝懷遠問道:“大哥,你究竟想做什麽?”

沉默良久,謝雲起道:“明天,你幫我把‘我的骨灰’送到木蘭庭。瀟華和賞夕不相信我死了。隻有你告訴瀟華和賞夕,你親自為我在戰場收斂的屍體,他們兩個才會信。至於你為何會去了南疆找我,就看你怎麽說了。”

“為什麽騙他們?瀟華和賞夕一定會很難過。”

“難過一陣子,以後便會好了。可我若活著,就是一輩子的事了。我不能活著,隻要我活著,我們三個心裏始終都會有些東西放不下。”

謝懷遠點點頭算是答應了。他本來也有些不甘心,他還想最後試一把,看是否真的沒有絲毫機會,能和江芷容在一起。他也確實該去那裏一趟了。

謝雲起突然自嘲地笑:“其實我現在,真的很難過。懷遠,你和瀟華最初,是怎麽忍我的呢?”

謝懷遠道:“算了大哥,以前的事已經過去了,以後,我們都要活得好好的才最重要!”

翌日,天空依舊飄著雪花,隻是已經從昨日的零星小雪變成鵝毛大雪。謝懷遠冒著雪,抱著一個白瓷壇子敲開了木蘭庭的大門。白瓷壇裏,裝的是謝雲起的“骨灰”。

謝雲起隻是躲在暗處看著。

來開門的是齊齊格。謝懷遠對她道:“在下沈叛,有謝雲起的消息帶給秦掌櫃和謝瀟華。”

齊齊格十分詫異,但還是將他迎了進去。

木蘭庭的大門緊緊閉上,謝雲起再聽不到裏麵的聲音。

雪慢慢鋪了厚厚一層,謝雲起抽出腰間佩劍,在雪地上劃下一行字:

負我千行傷淚,許你一世歡顏。

賞夕,最初,你千裏迢迢趕去楚城,我就從來沒有想過要惹你傷心,我隻是想盡最大的努力,要讓你在這人世活得幸福開心。如今我若離開,你和瀟華應該會幸福一世了吧?你們兩個,一定要幸福!

謝雲起定定的站在木蘭庭外,看著地上的字跡。雪越落越大,字跡慢慢被雪花遮蓋。謝雲起轉身悄悄離開,身後拖出長長的腳印。晶瑩的雪花撲簌簌落下,連他的腳印也一並遮了去,不留絲毫痕跡。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