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遠卻是問謝雲起道:“大哥,你在刑部大牢裏並沒有讓大夫看過傷勢。你不會是讓秦賞夕給你處理過傷口吧?你明知道這樣很危險,你是不是故意的?”

謝雲起定定地看著他:“傷勢惡化是意外,隻是後來瞞著人,確實是故意的。”他早知道這個案子打輸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以謝懷遠的能耐,他很有可能輸。本朝有過民告官告輸後,沒有被治罪,隻是被責令返家思過的前例。因此,他決定隱瞞自己的傷勢。待到真的被聖上下旨責令返家後,謝懷遠必定會抗旨強留他。敢違抗聖旨,謝懷遠罪責不輕,仕途必定受到影響。這便是他謝雲起打得所有心思。

謝懷遠氣得一拳砸在麵前的桌子上,隻聽得室內一陣豁朗朗震動聲響。

謝雲起問道:“你在恨我逼你?”

謝懷遠收了拳,良久,終於開口:“我為什麽要恨你?我又不是個傻子,我分得清誰對我是好心,誰對我是惡意!”

謝瀟華看著謝懷遠這樣子,突然笑了:“還行啊,二哥也沒全變了。”雖然很多事還沒弄清楚,但他已隱約有些明白,謝雲起傷勢惡化,卻被皇上責令返家,謝懷遠冒著丟官的危險,堅決不讓他走,將他強行帶回府中治傷。他在楚城時,對謝懷遠的不滿和防備盡數不見,甚至有些後悔方才初見時,自己那句“母命難違”了。

謝懷遠沒好氣道:“少廢話,還不出來,讓大夫安心給他療傷!”

謝瀟華擔憂地看了一眼謝雲起,乖乖尾隨謝懷遠走了出去。

二人來到房門外不遠處的亭子裏,謝瀟華追問謝懷遠事情經過。可是謝瀟華無論怎麽問,謝懷遠都不肯告訴他究竟發生了何事。事情的起因,卻叫謝懷遠如何開口?謝懷遠實在被謝瀟華糾纏的煩不勝煩,隻好道:“你隨便去街上找個人問問不就清楚了?”

隨便找個人問問?謝瀟華又是一驚:“事情怎麽會鬧得這麽大?又是刑部,又是禦史台,又是皇上,而且還是路人皆知。”說到這裏,他忽然又樂了,“不錯,我們謝家的名聲這下肯定更響了。”他雖然不了解情況,但想來事情也未必多壞,謝懷遠好端端的,謝雲起也不過是被責令返家,能有多大事?是以他尚有心情故作幽默。但是耍完嘴皮子,謝瀟華依舊不忘追問謝懷遠,究竟發生何事。

二人在外麵一個不停地問,一個卻怎麽也不說。最後,謝懷遠幹脆又成了在楚城時的樣子,陰著一張臉,十問九不答。

謝瀟華歎道:“你終於恢複本來麵目了,我還是看著你的死人臉更順眼。我問你,你為什麽要刻意模仿大哥?”他才不信謝懷遠這幾年會轉了性子。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得遇到多少溫暖的人和事,才能讓謝懷遠的心變暖?而仕途坎坷,隻會讓人心越變越冷越變越硬。所以,謝懷遠不可能是變成了謝雲起的心性,唯一的解釋是,他在模仿謝雲起!

謝懷遠隻是坐在亭子一角不理他。

看他如此,謝瀟華又道:“話說回來,大哥逼你也有他的不是。他這不是存心讓你做不好這個官嗎?他一直覺得,你做生意有天賦,何況你又那麽喜歡經商。他定然覺得,做官不適合你。大家兄弟這麽多年了,都明白他就是這個毛病,最喜歡替別人做主張了。不過你又不是我,未必肯聽他的。”

謝懷遠終於肯再開口,卻隻是冷冷瞥了謝瀟華一眼:“你還是那麽多廢話!”他心道,或許大哥是對的。人的成熟和蛻變,必然是伴隨著痛苦和磨練的。而瀟華這麽多年來,確實不曾變過。

謝瀟華被謝懷遠搶白得夠嗆,終於識趣的閉了嘴。

此時,老大夫終於一臉疲累,從房中出來。

謝瀟華和謝懷遠雙雙迎了上去:“我大哥怎麽樣了?”

老大夫道:“麻藥的藥力還未散去,謝公子又太過疲累,已經睡去。隻是他的傷必須靜養。動靜過大不利於傷口愈合,顛簸走動又容易惡化。如果傷口再惡化,就真不好說了。”

謝瀟華忙道:“有勞大夫了。”

謝懷遠喚來一名小廝,吩咐道:“你帶大夫去休息,好生伺候著,等大夫歇息夠了,開了藥方,就去賬房支二百兩銀子給大夫做診金。”

小廝垂首回道:“是。”

老大夫忙朝謝懷遠道謝。

待小廝引著大夫去了,謝瀟華這才輕手輕腳來到謝雲起房中去看他。

此時的謝雲起早已沒有任何防備和偽裝,隻是趴在床上睡得昏沉,背上纏了一圈又一圈幹淨的棉紗布,整個人看上去蒼白瘦弱。床下不遠處是一個銅盆,盆中盡是帶血的紗布、腥臭的腐肉,另有一把被丟棄的奇形怪狀的小刀,並各式藥瓶。

謝瀟華忍不住歎道:“怎麽會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

一旁的謝懷遠對他道:“聽你和大哥那會的話,你是從木蘭庭趕來的?你先去歇著吧,我來照顧大哥。”

謝瀟華上下打量他幾眼:“你行不行啊?我看還是找兩個細心點的丫頭比較好。”

謝懷遠隻好道:“我府上一個丫頭也沒有。”

沒有丫頭?真夠稀奇的。謝瀟華接著問:“老媽子呢?”

“沒有,這府裏沒女人!”謝懷遠如實回答。

謝瀟華表情誇張極了:“二哥,你該不是有毛病吧?那個斷袖……”

“你說夠了沒有?說夠了出去,不要吵大哥休息!”

謝瀟華收了誇張的表情:“算了,不開玩笑了。不過我真的有些奇怪,你這裏縫補漿洗的活計都是男人幹嗎?”

“出去!”謝懷遠終於有些不耐煩了。

謝瀟華忙退出謝雲起房門。

謝瀟華委實有些累了,自己進了與謝雲起緊鄰的廂房,走到床邊,倒頭便睡。他心道:先不管那麽多了,等養足了精神,去問秦賞夕。就算大哥也跟謝懷遠一樣不肯告訴他發生了什麽事,大哥總會告訴他賞夕的落腳之地。

謝瀟華正睡得憨沉之際,被外麵一陣吵擾驚醒。

他剛睜開雙目,就聽得外麵有聲音傳來。

“秦姑娘,這裏不是你亂闖的地方!”

接著,是秦賞夕的聲音:“這位兄台說笑了,小女子哪裏敢亂闖尚書府,我隻是來看看朋友罷了。”

謝瀟華聽到她的聲音,忙出了房門去看情況,就看見秦賞夕眉眼含煞,雖形容俏麗,周身卻一股怒氣直透整個院落。一行阻攔她的人不敢跟她交手,且擋且退,竟一路退至此處。

此時,謝懷遠也離開了謝雲起的房間。

看到秦賞夕,謝懷遠不無戒備:“你來幹什麽?”

秦賞夕見謝懷遠出來,冷冷地盯著他,繞著他身子慢步轉了幾圈,似乎恨不能上下裏外左右將這個男人看個透。她口中不無譏諷:“你說我是來幹什麽的?”

一旁的李臻眼見如此,手中立刻扣了幾枚銀針,隻待情況若有變動,便立時發針,必叫秦賞夕再無法放肆!

“該不會是來為江姑娘討公道吧?”謝懷遠的語氣也不無諷刺。縱然她身手絕佳又怎樣?憑她還能在尚書府討了便宜不成?若非她和謝雲起那層曖昧不明的關係,尚書府的人不敢強行攔阻,她能闖到這裏?

秦賞夕哪裏會當眾承認自己的目的,她道:“謝大人說的哪裏話?害芷容的人,不是早死了麽?小女子這次是來看朋友的。瀟華和雲起,可都是我的朋友呢。”

此等情形之下,謝瀟華自然瞧出謝懷遠和秦賞夕關係之惡劣。聽他二人提起江芷容,加之想起謝懷遠方才說的話“我負責”“我娶了江芷容”。他這才若有所悟,驚問:“二哥,你對江姑娘做了什麽?”

謝懷遠隻是站在當下,戒備地看著秦賞夕,並不答話。

秦賞夕諷刺道:“沒聽到你弟弟問你嗎?怎麽不回答?你也有羞恥心嗎?有膽子做,沒臉承認嗎?”

李臻喝道:“秦賞夕,你不要太過放肆,你以為尚書府是什麽地方?”

“自然是藏汙納垢的地方!”

“你…..”李臻一怒,手中銀針就要發出去。豈料他還未動,肩頭便被謝瀟華扣住。

謝瀟華警告道:“這裏除了我二哥,輪不到別人發號施令!”

秦賞夕好笑地看了李臻一眼:“我還當是誰呢,原來就是幾年前在江湖上名動一時的‘穿心針’李放。我還奇怪,江上玄在京城中看到的仇家是誰?現在想來,就是你吧?如果我沒弄錯,你們是在己亥年的比武大會中結仇的。那時候,你還是個小豆丁。你師兄上擂台與江上玄比試暗器功夫,孰料你師兄技不如人,便想著暗中施毒針害人,卻被江上玄用鐵蓮子射死在擂台上!”

李臻冷冷道:“那又如何?我如今是為謝大人效力,你亂闖尚書府,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雖然被人扣住肩頭,他卻絲毫不以為意。

謝懷遠喝道:“夠了,不要吵了!”

秦賞夕笑道:“就是,還是謝大人明白事理。我不過是來看朋友的,有什麽好大動幹戈的。對吧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