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外百姓聽了謝雲起和劉簡的話,這才漸次退了出去。禦史台重又恢複秩序。

何竹道早已趁機悄悄溜了出去。

禦史大夫尚在禦史台內,謝家鹽場場主狀告吏部尚書如此大事,斷然是輪不到禦史中丞來審案的。

待公堂上安靜下來後,劉簡發現何竹道不見了,一時左右為難。

若他也離開,豈非又要激起民憤?若他留下審案,實在有些僭越。

秦賞夕明白他的難處,便道:“這位大人,您還是將那位何大人請來吧,畢竟律法規矩所在,不是隨意讓人破壞的。不過這次,民女鬥膽希望大人您能旁聽。”

劉簡向秦賞夕一拱手:“姑娘高義,此間秩序,還望姑娘暫且維持,本官即刻請何大人出來。”

劉簡說完匆匆退往後堂。

堂外百姓一陣躁動。秦賞夕道:“大家稍安勿躁,禦史大夫何大人稍後就到!”

後堂,劉簡勸說何竹道去前麵審案。

何竹道慌得一頭汗:“我哪敢讓他跪啊?”

劉簡道:“依律,他就該跪大人,大人何必忌憚?”

何竹道不死心的又問道:“你確定那人就是謝尚書的堂哥?”

劉簡道:“下官曾經在楚城任過官職,和謝雲起是舊識,下官敢保證,千真萬確那就是他!”

何竹道搓著手,跺著腳,急得團團轉:“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劉簡道:“大人,先問案吧。事情沒弄清楚之前,此事究竟是大是小,根本我無法定論!”

何竹道仍是不敢去前麵。

劉簡急了:“大人,謝雲起來告狀,而且依律受了三十刑杖,您卻不受理案子,您覺得這樣合適麽?”

何竹道這下更急了。真是審也不是,不審也不是。

劉簡道:“大人,謝雲起一介草民,來禦史台告狀,就該跪大人。按天靖國律法,民告官,依律杖責三十。大人您也說了,你下令杖責六十,不過堪堪打到一半,那也不過是三十。大人,這兩點,您何錯之有?縱然謝雲起在八議之列,那也先聽聽他因何告狀。萬一他是誣告,那您再按八議的特權,放他一馬不遲。”

何竹道聞言,頓時清醒不少:“對啊,本官早該想到這些的,是本官糊塗了。”

劉簡繼續道:“謝雲起和謝懷遠是兄弟,兄弟兩個生嫌隙,說不定今天告,明天又不告了。誰知道他們是來真的還是意氣用事,一時翻臉呢?大人,您大可不必如此驚慌!”

何竹道聞言,連連點頭稱是。

想明白這些事,何竹道立刻整頓衣衫,又理了理頭發,戴正帽子,這便又帶著師爺與劉簡,邁著方方正正的步子,走到公堂之上。

這次,劉簡一旁聽審,協助何竹道辦案。

謝雲起此時已經是站著而非跪著。

何竹道想拿架子,讓謝雲起跪著聽審,可又怕得罪了他----想明白是一回事,有膽子裝老大,是另一回事。

何竹道也不命令謝雲起下跪,隻是道:“既然謝雲起已經依律受過三十刑杖,那麽,你且說說,你為何狀告吏部尚書?”

謝雲起早已想好說辭,他道:“草民狀告謝懷遠擄走良家婦女,並對其進行虐打!”

他說的不是強暴而是虐打!

總不能將江芷容被人強暴的事說出來。名節對一個女人來說,實在太過重要。所以,也隻能如此說了。

秦賞夕對謝雲起的說辭還算滿意,不由微微頷首。

何竹道問道:“此話從何說起?”

謝雲起道:“大人,事情是這樣的。草民有位名為江芷容的朋友,與草民的妻妹在草民家中做客已經有段時日。可是那位江芷容姑娘前兩日被人擄走了。草民命人四處搜尋江姑娘下落。而草民因為已有兩年未見堂弟,思之甚深,便上京來探望堂弟,想著探親和找人應該兩不耽誤才好。孰料,草民竟然在堂弟府中看到江姑娘。於是,草民便將江姑娘帶離尚書府邸,後來,又將她交給草民妻妹照看。沒想到,草民妻妹卻發現江姑娘周身都有被人虐打過的傷痕!”

何竹道聞言問道:“你可有證據?”

謝雲起搖搖頭:“沒有。但是草民相信眼見為實。若大人不信,草民可帶大人前往尚書府囚禁江姑娘的屋子,一看便知!”

秦賞夕心道:他這番話在這裏倒也說得過去,但如果此案真的鬧到三司會審的地步,卻又跟他之前在皇上麵前的說辭對不上了。他前後說法不一致,隻能說明,要麽他騙了“京兆尹”,要麽,他騙了“禦史大夫”。這可如何是好?

何竹道聽了謝雲起的話後,道:“天官府邸,不容人隨意輕賤。如此,謝雲起,本官便將你收監,再上奏朝廷,將此案上達天聽,屆時將由三司會審此案。你可有異議?”

謝雲起垂首道:“一切但憑大人做主!”

何竹道心中暗噓一口氣,這謝雲起竟如此好說話。白白挨了他三十刑杖,竟然也不記恨。看起來,他反倒是聽話得很。

他心中這麽想著,嘴上卻道:“來呀,將人犯謝雲起押下去!”

立刻有人過來給謝雲起上了手銬腳鐐,押往監牢。

何竹道則道:“退堂!”

謝雲起告弟案,這才算是完成了一個開頭。

謝雲起剛被人帶入監牢,馬上有獄卒過來卸了他身上的手銬腳鐐。那獄卒點頭哈腰一臉諂媚:“謝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啊。何大人說了,剛才當著那麽多百姓的麵,不得不按規矩辦事,如今自然不用您戴著這些玩意受罪了。”

謝雲起不由好笑:“你們就不怕我跑了麽?”

那獄卒道:“大人說了,如果公子真的要走,就憑這幾些個破銅爛鐵,根本攔不住公子。”他邊說邊“嘿嘿”笑道,“公子,您這邊請!”

那姿態,活像是某家客棧的店小二在招待貴客。

謝雲起歎道:隻可惜自己此番要進的地方不是客房是牢房!

等他真的進入自己的單人牢房了,他才知道,自己錯的離譜。

這哪裏是牢房?

他看著香軟的床鋪,幹淨的桌椅,小卻整潔的屋子,真是不亞於客棧的單人房了。

這算怎麽回事?

天靖國的牢房何時這麽舒服了?

那不得有很多窮到吃不起飯的人,搶著往牢房裏鑽麽?

想來是因為自己的身份而受到特殊優待了吧?

不過,他連天官都告了,竟然還敢優待他?

何竹道這人真是好笑極了,他難道認準了他謝雲起和謝懷遠不會真的心生嫌隙?

他越想越頭疼,身上的杖傷也開始叫囂,額頭上又鋪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獄卒要離去時,謝雲起交代道:“如果有人來探視,就說我一律不見。”

獄卒點點頭:“謹遵公子吩咐!”

謝雲起接著道:“就算謝懷遠過來也不見!”他有此命令,為的就是不見謝懷遠罷了。

獄卒為難極了:“啊?”謝尚書如果要進來,誰攔得住?誰有權力攔住?

謝雲起看他那副神情,隻得歎氣道:“算了算了,我也不為難你了。”他能有如此特殊優待,還是沾了這個弟弟的光了吧?想不見他也難哪!

獄卒麵上神色這才鬆下來,他道:“謝公子,小的幫您請個大夫來治傷!”

謝雲起搖頭道:“不必了,不用請任何大夫。”

“啊?”獄卒聞言,簡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唯唯諾諾問道:“那公子,不知您需要不需要傷藥?”

謝雲起搖頭:“不用。”

這人可真奇怪。獄卒一邊腹誹,麵上卻笑道:“都依照公子吩咐便是。公子還有什麽要交代的麽?”

謝雲起道:“待會會有個叫秦賞夕的女子來見我,她若來見我,你們不必攔著。”

獄卒依舊是點頭哈腰:“都依公子,都聽公子的便是了。”

謝雲起揮揮手道:“下去吧。”

那獄卒躬身而退。

謝雲起心道,若真不讓秦賞夕進來,難保她不會硬闖進來。這個秦賞夕,真是越來越小孩子脾氣,那份穩重成熟幾乎不見了。

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倒頭趴在牢房的床上。

唔,實在太疼。

他已經用內力抵擋掉一半的力道了,竟然還是傷成這樣。若換了尋常人,隻怕早被打死了。這些官差辦案,也太心狠手辣了。

他剛趴在床上休息了沒一會,果然有獄卒過來傳話:“謝公子,秦姑娘到了。”

謝雲起翻身坐起:“請她進來便是。”

果不其然,秦賞夕拎著藥箱走了進來。

謝雲起朝桌椅處一指:“坐吧。”

秦賞夕卻回頭去瞧引路而來的獄卒。

那獄卒見此情形,立刻道:“小人先行告退。”說罷,匆匆退下。

秦賞夕對謝雲起道:“別硬撐著了,趴下,我給你看看傷!”

謝雲起隻是道:“我身上沒傷,你有話就說。”

秦賞夕急道:“謝雲起,你這是何苦呢?你這算是在向謝懷遠謝罪麽?你告了他,你出賣了他,於是,你自甘輕賤,被那群賤人打成這樣?”

謝雲起苦笑道:“賞夕,看你說的……”

秦賞夕打斷他:“難道我說錯了?謝雲起,你別總想著你自己,你也替我想想好不好?你今天會到禦史台告狀,是我逼你的。我知道,隻要我來擊鼓鳴冤,你一定會替我扛下來。你為此事,被人打成這樣,你讓我心裏怎麽過意得去?你是心安理得了,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