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賞夕聽了謝雲起的話,這才驚覺自己方才太衝動了。自己不該跟何竹道硬頂,這裏是京城,是京官的勢力範圍。雖然他們未必敢將她秦賞夕怎樣,但何竹道這麽糊裏糊塗的,連謝雲起都敢用刑,又何況她秦賞夕?萬一真跟何竹道翻了臉,以何竹道那種糊塗蟲,弄不好在搞不清她身份的情況下就下令強行緝拿。她必然不會等著被捉拿,定會反抗。那朝廷和木蘭庭麵子上都未必掛得住。可是剛才那般情形下,叫她如何能忍住不衝動?
何竹道見秦賞夕敢頂撞他,立時火冒三丈,喝道:“好個刁民,咆哮公堂還有理了?來呀……”
謝雲起道:“大人,何必跟小女子一般見識?她不過有些不懂事罷了,隻要她不開口說話不就好了?大人,草民鬥膽求您先審理草民的案子!”
師爺見狀也忙勸道:“大人,我看這女人衣衫質地不俗,氣質也壓人一頭,說的也是金都話,萬一我們不小心惹了哪個有權有勢人家的小姐,事情不好收拾啊!”雖然何竹道是禦史大夫,官居三品,但你就算不小小心打了個六品京官人家的小姐,大家麵子上也掛不住不是!
楚城和金都因為地理位置相近,口音無甚區別。秦賞夕行走中原時,素來習慣說楚城方言,所以那師爺隻以為她說的就是京話。
何竹道聞言便抬頭對秦賞夕道:“好,就暫且饒過你這女子,但你也不得再恣意喧嘩。”
秦賞夕隻得閉了嘴。
殊不知,何竹道哪裏敢打謝雲起?他隻以為跪著的不會是謝家鹽場的謝雲起。謝雲起怎麽可能來這裏跪著?又哪裏會告謝懷遠?兄弟生嫌隙,也不會鬧到這地步吧?還不夠給外人瞧笑話的!俗語說了,家醜不可外揚。這小子要麽隻是跟謝家鹽場場主同名,要麽就是故意嚇唬嚇唬他。若被他查出這小子故意拿謝雲起的名頭嚇唬他,定要他好看!額,不是,即使查出來,也無法要他好看了。因為那時候,這小子已經被活活打死了。
你說你衣衫普通,臉色蠟黃的窮書生,而且還不承認自己是讀書人,那你一介草民來告什麽天官?簡直存心給本官找麻煩,也怨不得本官送你上路了。
想到這裏,他朝師爺比了個眼色,再次下令道:“還愣著幹什麽?杖責六十!”
秦賞夕聞言,又待開口,謝雲起的密語傳音及時送過來:閉嘴,不許說話,杖責六十根本傷不到我!
對呀。秦賞夕心道,這小子用內功隨便抵擋下,不傷了那班衙差的手,便已經是他留情了。
想到這裏,秦賞夕便未再吭聲,隻是不動聲色,繼續看何竹道辦案。
立刻有執刑的官差走到謝雲起身後,掄起刑杖打了下去。
“啪”“啪”“啪”聲不絕於耳。
聲音震得場外之人忍不住直想閉眼。但是謝雲起的身子好端端跪著紋絲不動,口中連哼都不哼一聲。
那師爺一時驚奇不已。他已經做了暗示,讓行刑的人將謝雲起活活杖斃。這兩個行刑的都是老手,斷不可能會錯了他的意思。而且,看那用刑之人的手法,分明就是要打死人的手法。執刑之人手段高明,可以將被打之人弄得鮮血淋漓血肉橫飛,看起來十分恐怖,卻隻讓犯人受皮外傷,但也可以讓外表皮肉看不出什麽,卻傷了內腑,要了人性命。照理說,此刻,謝雲起應該疼痛難忍,早已被打翻在地上才對。
秦賞夕也滿心疑惑,但是她疑惑的卻不是謝雲起受傷不重,而是他受傷太重。
謝雲起麵上已多了一層汗珠,臉色也比方才白了不少。這分明是疼的!
再看那兩個打人的衙差,各個都好端端的,打的有板有眼,沒有絲毫不適的樣子!
這是怎麽回事?
謝雲起究竟有沒有用功力抵擋?
不一會,她便瞧出端倪!那兩個衙差打人的手法,是要人命的那種!已經二十幾杖下去了,謝雲起身上連血跡都不見。越是這樣,越危險!看來何竹道是存心要打死謝雲起!
如此說來,謝雲起有運功抵擋,但卻沒有全部擋去!
他到底要幹什麽?演戲嗎?自虐嗎?
還是他覺得對不起謝懷遠,用這種法子謝罪?
這個白癡!讓她怎麽說才好?
秦賞夕想到這裏,哪還看得下去,她撥開擋著的衙差,直接躍入堂中,當下伸手推開兩個打人的衙差。
謝雲起忍痛咬牙問道:“你幹什麽?誰讓你搗亂的?”
秦賞夕又是生氣又是心疼:“你就是這麽應付官差的?你就是這樣‘自有主張’的?謝雲起,你要輕賤自己,也犯不著給這種人輕賤!”
何竹道直起身子,怒道:“大膽,將這妖女拿下!”
“我是木蘭庭的秦賞夕,我看看誰敢動我!”秦賞夕也不客氣,直接亮明身份!
本來采取包圍之態已經要圍上來的眾官差聞聽此言,嚇得無人再敢妄動!
秦賞夕冷哼一聲:“何大人,你連身在‘八議’之列的謝雲起都敢打,怎麽不敢動我秦賞夕呢?”
何竹道一下子又慌了神,直拿眼去瞟那師爺。
秦賞夕不由無奈搖頭,口中發出一聲重重歎息:想不到天靖國的禦史大夫,竟然是這種德性?真是國之大不幸,民之大不幸!
師爺湊上前與何竹道竊竊私語。
何竹道苦著臉道:“莫非真是木蘭庭的秦賞夕來了?那這麽說,下麵跪著的人,真是謝雲起?”
師爺也苦著臉道:“大人,執刑的人下手這麽重,跪著的人卻絲毫不為所動,看來必是內力高深,可以抵擋去刑杖的力道。據聞,謝雲起是個內外兼修的高手!”
何竹道急得一邊拿手拍桌子,一邊苦著臉頻頻搖頭:“哎喲喲,我怎麽這麽倒黴呀!”
他情急之下,說話聲音太大,竟然被外麵站著的百姓盡數聽了去。眾人不由一陣嘲笑。
人群中不知是誰忽然衝了進來:“謝場主,你的傷怎樣?沒有將你打壞吧?”
眾人也紛紛效仿,都往公堂內擠進來。
“謝場主,你傷勢如何?”
“狗官竟然敢打謝雲起!”
“謝場主是好人哪!”
何竹道慌了神,忙對左右道:“快,快,快,攔住他們,不準他們衝過來!”
人群潮水般湧來,豈是公堂中的官差所能攔得住的?
何竹道嚇得偕同師爺就要往公堂後麵退去。
秦賞夕縱身越到何竹道身前,伸手一攔:“站住!何大人,案子還沒開審呢!”
她此言一出,人群中又爆發出叫聲“對,要幫謝場主伸冤!”“要審案子!”
謝雲起早已被衝進來的百姓從地上扶起,被人團團圍在中央。
他隻得朝擠擠挨挨的人群抱拳施禮道:“雲起多謝大家抬愛了。”
有人道:“是我們謝謝你才對,自從你這小謝場主當了家後,我們吃鹽越來越便宜了。”
“是啊是啊。”
“我們有親戚在楚城,他說,家裏最困難的時候,還是靠謝家發放的救濟米糧和藥材度日的!”
何竹道走也走不得,留又不敢留。他生怕被人群踩扁,可又不敢招惹秦賞夕,何況也惹不過---據聞木蘭庭的秦關河及其孫女秦賞夕,俱都是武功超卓之人!
便在此時,外出辦事的禦史中丞劉簡返回禦史台。
發現公堂裏亂作一團,劉簡不但未躲,反而進來維持秩序。
看到身著禦史中丞服色的中年男子進來,秦賞夕心道:看來進來這人還不算太差勁,否則早就遠遠躲開了!
何竹道身為禦史大夫,見到自己下屬,竟然哭著嗓子嚷道:“劉大人,劉大人救救本官!”
劉簡走到堂上,拿起驚堂木,重重拍下:“肅靜!”
眾人皆被他氣勢所懾,這才有了片刻安靜。
劉簡趁機忙道:“是誰來告狀?所告何人?”
謝雲起看到劉簡,忙道:“劉大人,是我來擊鼓鳴冤!”
劉簡竟是認得他的:“謝公子?你怎麽會來禦史台告狀?”
有身為天官的堂弟,照理說,謝雲起無論受了什麽委屈,都可以直接找謝懷遠解決,若連謝懷遠也解決不了,也可通過謝懷遠“上達天聽”!
謝雲起不好意思道:“讓劉大人見笑了。”
何竹道聽了他二人對話,隻覺得腦子發懵:想不到這衣著寒酸的人,竟然真的是謝雲起!
人群中又有人道:“這位大人,有人打了謝場主,還望您能做主!”
“啊?”劉簡吃驚的張大嘴!竟然有人敢打謝雲起?先不說在場的誰有這膽子,就說誰有這份本事呢?
何竹道一邊擦汗,一邊朝劉簡使眼色。
劉簡看到他暗中遞來的顏色,又道:“大家肅靜,若謝場主真有什麽委屈,禦史台一定會幫謝場主討個公道!”
眾人的憤怒之聲,這才小了些。
劉簡又道:“諸位,請退出公堂,你們擾亂公堂,不但不能幫謝場主,反而會連累了他。”
謝雲起也道:“諸位的好意,雲起心領了,大家還是退出去吧,若因為雲起的事讓大家獲罪,那雲起心中該過意不去了。而且,有這麽多雙眼睛盯著,禦史台不會亂來。請大家放心!”
劉簡也道:“本官以頭頂烏紗保證,禦史台定會還謝場主一個公道!若連這點公道都做不到,本官立刻上奏請辭!”
秦賞夕心道:這人倒是個明白人。此時此刻,最重要的是壓下民憤。萬一禦史台因審案時觸怒百姓,導致百姓大鬧公堂,那可糟了。這可不比打了謝雲起惹得麻煩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