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樂章 第十九曲

2月14號。放學後。

開年以來輕音同好會的第一次會議。

議題是…

『鍵盤手兼薩克斯手兼貝斯手兼實際部長冬馬和紗畢業後將來發展的報告』

………

“總之,已經決定了。畢業後馬上就飛去維也納。”

和預想的一樣,這個突然的告別讓雪菜一時失語。

這衝擊性的事件我早已預知,隻能默默地低頭傾聽。

“在鋼琴的發源地一邊學習一邊和母親一起生活…這個理由不夠充分嗎?”

就如那天我所說的一樣:『但是,你要打破我們三人之間的約定的話,你就必須先說服雪菜。絕對不允許你一聲不吭地就走。』

冬馬遵守了與我之間的約定。

親口向雪菜說明,承受著她的驚訝和惋惜。

“和紗的母親,就是…”

這個假設早已成為事實。可是雪菜還是幻想著……這不是真的……

“嗯,冬馬曜子。是鋼琴家,同時也是我的以前的師傅,而且是一個超級放任主義的不合格媽媽。”

但是…冬馬的做法太狡猾了。

她明知道隻要拿出『與家人同住』

為理由的話雪菜就沒可能反對,才會在此坦白一切。

“明明在三年前拋棄了我,現在她對我稍稍好一點,我就心甘情願地跟著她走。看來我還真是一個離不開媽媽的孩子。”

你依舊渴望著家啊冬馬……就如我一樣……

可是冬馬你真是狡猾啊!

從早上開始就一直無視我,到上最後一節課的時候卻丟給我一張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小紙做成的字條。

『絕對不能對雪菜說』

不顧看完字條的我死盯著她的視線,她還是像以前一樣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

“她去年年末的時候回來,然後我們聊了很多事情。三年前的事,和現在的事。”

………

接下來冬馬,說出來的話多得簡直讓人懷疑

她到底還是不是那個冬馬和紗。

她說自己直到三年前,都在不知不覺中,“隻”為了母親而彈琴。

她說自己曾經從不在意自己彈奏的感覺,大賽時觀眾的反應這些『門外漢的感受』。

她說自己隻是把母親和母親帶來的老師所給的評價當成絕對標準,隻在意如何提高她們的評價,其他的事根本不在意。

“既無不滿也無不安。隻要努力練習的話大部分的曲子都能彈好,也沒必要覺得辛苦和想放棄。”

然而,這些是會讓天才之子淪陷的陷阱。

在藝術家和藝人兩方麵都擁有鞏固地位的偉大媽媽,對女兒的將來感到擔憂,所以暫時和她保持距離。

謂之『這不符合我的興趣』。

“這樣的母親很過份對吧?這樣的師傅很苛刻對吧?所以和她翻臉很正常。”

“不,不過,為什麽到了現在又來說要帶和紗走呢?”

“那是你們倆的錯。”

不出所料,這句話迎來了雪菜的詫異……

“她看了我們在校園祭的表演…然後決定帶我走。”

可是我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這是真的。

為什麽我會這麽清楚呢…

因為是冬馬曜子親口告訴我的。

“我明明隻是在舞台上玩耍而已…我真搞不懂那些被稱為藝術家的人的腦子裏麵在想什麽。”

冬馬繼續道……

其實一開始我們並不打算引人注目,但是我們那台在某種意義上非常『引人注目』的演出,不知道什麽卻得到了冬馬曜子的認可。

所以她決定再給女兒一次機會,勸冬馬去參加音樂大賽。

視乎結果,她會答應這次真的

帶冬馬一起去歐洲。

“不過…不過,和紗真的想那樣做?真的想去留學嗎?”

這是最後的掙紮了嗎雪菜……

明明已經無法阻止了。

無論是冬馬的決心或者是現在的狀況,都已經到了無法回頭的地步了。

就算是那樣,雪菜還是不願意輕易認輸…

“還是…還是說和咲,果然還是…”

“我當然想去留學了。那是肯定的。”

但是,雪菜想說的話,很輕易地就被打斷了。

“我…果然還是喜歡鋼琴。”

雖然我不知道雪菜想說什麽。

不過,冬馬她一定知道雪菜想說什麽,而且不想讓她把話說出來。

所以冬馬直視著雪菜,表情像是剛下定決心一般坦然。

“我要去孝順我媽。從今以後我要當一個和雪菜一樣的乖乖女。”

仿佛是要把那天那個軟弱的冬馬從我的記憶裏抹消掉似的,冬馬的眼裏充滿著堅定的意誌。

堅強到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冬馬,現在就在我眼前。

所以…有種想吐的感覺。

現在侵蝕著我身體的感覺,就跟我自己用一個謊言去掩蓋另一個謊言時的感覺一樣。

“所以…我們三人有緣再會吧?”

不……我們早已無法變回三個人了……頂多是一個人和一個人和一個人……

那是雪菜現在追求著的東西。

同時也是我曾經追求的東西。

但是冬馬…

你自己也不相信你自己現在所說的話對吧?

你隻是在勉強自己去相信對吧?

“雖然我們不能一直在一起…即使是那樣,雪菜和北原,你們兩個對現在的我來說是無可替代的僅有的朋友。”

逼我坐上朋友的位置,好封住我的口?

簡直是一派胡言…

“你和北原,就一直保持現在這個樣子。”

你這笨蛋別老是撒謊…

你啊,果然很狡猾。

居然是為了包庇我,你太差勁了…

………

“很快就要畢業了呢。”

和冬馬分別後回家的路上。

一直低頭握住我的手,無言前進的雪菜如此低語道。

雖然是事實,但包含在話裏的感情色彩卻和平常不同。

“一直以來的我都太小看這次的畢業了…我一直以為隻是個畢業典禮,但那並不是真正的離別…”

因為我們的學校是附屬校,所以大部分的同級生都會上同一所大學。

我們三人裏麵其中兩人會上同一所大學,另一個人也會在附近,我們三人任何時候都能聚在一起。

對雪菜來說畢業所帶來的寂寞並不是十分濃重,大概是相信,一到四月,我們又會和那些熟悉的麵孔,過著一成不變的日子吧。

“果然是個特別的日子呢…像中學時那樣,難過又悲傷,令人想哭。畢業就是這麽一個日子啊…”

雪菜用力握緊與我相握的那隻右手。

但是我…也隻能說出這些了……

“我們能做的事…就隻有尊重她的決定。”

我無法握緊雪菜的手。

我無法對她說…

你不用覺得孤單,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雖然她不跟我們商量就做出決定的確是讓人很悲傷,但是如果和我們商量了就改變主意的話那也太怪了吧?…因為那可是她近在眼前的重要人生決擇。”

相反,我還和冬馬一樣,露出一副坦然的表情。

用堅定的眼神直視著雪菜。

“就算我們現在說不行,不讓你走之類的話,也改變不了事實,隻會徒增悲傷而已。雪菜你也不想這樣吧?”

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有竅門的。

隻要不作任何表情,定住麵部的肌肉,用力睜大雙眼,讓其幹涸就可以了。

“所以…我會順應她的願望,笑著送她離去。”

你看…

一個堅強的我的形象,就這麽樹立起來了,完美到讓人覺得不自然。

“那麽,雪菜打算怎麽做?一邊哭一邊反抗,最後還把冬馬弄哭?…我可不會陪你一起哦。”

我想哭。

身為冬馬的同犯的我。

明明我的罪過更為深重,但我卻把一切借口都推在她身上。

不過,我現在不能哭。

…因為,哭的話會令我有意使其幹涸的眼睛濕潤起來。

………

“那麽,再見。”

總算到了,這條比往常更漫長的歸路。

和平常一樣,雪菜抬頭直視著我。

但是,她口中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吐出那些令人感到甜蜜的低語。

“不,還是算了。隻是一些不用問也知道答案的事情罷了。”

別說是聲音了,那隻是些

連意義都曖昧不明的自言自語。

對,平常的話…

雪菜會和她的柔聲細語一起,將她那柔軟的身軀靠在我的胸前…

我們會享受著彼此的感觸和氣息,唇舌交纏,長長地親吻,直到無法順利呼吸。

如果沒發生剛才那令人悲傷的事的話…

不過,今天的我反而被雪菜那悲傷的心境所拯救。

因為我不用再背負

那又難過,又高興,又內疚,又愛憐的心情糾葛。

而且還不會讓雪菜感覺到

我現在的心境。

“回去吧……”

回到那裏去……我已經隻剩空殼了……

……

距離畢業還剩兩星期…

到了那瞬間,我們到底會以什麽樣的心情去迎接離別呢。

到了那時候,在我身邊的到底會是誰呢?

…還有誰會願意留在我身邊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