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暗流湧動
蘇轍從小就天賦異稟,天塌下來——隻要不砸到他,他都能吃得香睡得好,還是小胖墩兒的那些年他就有個綽號,蘇小豬。
可他昨晚卻遭遇了二十六年來第二次失眠。
第一次是幾年前,那個他視為偶像的老警察車禍身亡,他無法接受,很痛苦,像是被關進悶罐車裏,縱然用盡全力撞得頭破血流,也無濟於事,那是他人生裏第一次真切體會到無力感。不過好在年輕,人也單純,大半夜衝到操場上跑了幾十圈,累得人仰馬翻後終於得到暫時的釋放。
這一次,他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麽會失眠。掛了白露的電話後,他怔了好一會兒,最後關頭似乎聽到男人特有的呼吸聲,都是成年人,不難猜到他們在做什麽。不禁詫異,白露有男朋友了?
是那個被她“保護”過的吊兒郎當的男孩?還是別的男人?他這才發現自己其實對她了解並不多。
然後他又奇怪自己的反應,難以名狀的,有點類似憋悶、犯煙癮一樣的感覺。於是深刻反省,他跟白露隻是單純的朋友關係。他幫過她,因為欣賞她的品德,他喜歡跟她聊天,因為她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他……
他不願再往深了想,幹脆爬起來打網遊,自從進了刑警隊連睡覺時間都不足,根本碰不著這玩意,還真有點想念。喝著可樂叼著煙,時不時暴兩句粗口,煩悶一掃而空。一直到淩晨三點戰死沙場,他才打了個哈欠躺下,結果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開車去單位路上,蘇轍接到顧琳琳的電話。
她誠懇地道歉:“上次去你家胡鬧,給你帶來困擾,以後不會了。”
他微微詫異,顧琳琳自小嬌生慣養脾氣大,很少這麽正經說話,於是預感到接下來有重大轉折,果然,下句她說:“我要結婚了。”
蘇轍一愣,這女人節奏也太快了點兒,可嘴裏還是真誠回應:“恭喜。”
“就在幾天前,我都沒想象過新郎除了你還能有誰……”
“……”
“我隻是想跟你說,我從沒有不支持你的理想,我隻是,”那邊停頓了一好一會兒才繼續:“我害怕失去你,你師父去世時我跟你過葬禮,看了你師母絕望的樣子,我真怕,有一天那一幕會落到自己身上……對不起,我太懦弱。”
掛了電話,蘇轍抬手用力搓了一把臉。
青春歲月裏的戀情,介於友情和愛情之間,即便他再沒心沒肺,可那份真摯和美好他還是懂的。恍惚間想起師父生前說過的一句話:選擇這條路之前,你要知道你會為此舍棄什麽,你會有人前無限榮光,也會有無數無人知曉的黯然時刻。
快到單位時,顧琳琳再次撥過來,“對了,國慶在你家時,我接了你一個電話,是個女孩打來的,我當時還對你不死心,所以就,就說你在洗澡。”
蘇轍大腦裏快速地回憶一下,他那時的確是在洗澡,開了幾個小時車一身臭汗,可是這句話聽起來……“她留名字了嗎?”
“沒有,隻說是你朋友。”
蘇轍交友甚廣,可他還是第一時間想到了一個人,僅憑一種直覺。電話撥出去,卻被告知正在通話中。
白露接到楊闖電話,說是小天最近安靜得有點不對勁,話少,上自習時常常對著窗外發呆,而且剛結束的競賽成績很不理想,勢在必得的獎學金也泡湯了。白露很擔心,晚上程彧回來,她說想去看弟弟,他倒爽快地同意了。
第二天白露見到小天,他瘦了,眼神裏多了幾分憂鬱,這樣的轉變讓她心疼。坐在球場邊的石桌前,看到遠處靠著車打電話的小童,再看她身上簇新的衣服,小天遲疑地問:“姐,你和那個人,現在住在一起?”
白露點頭。
“對不起。”小天沉痛道。
“別這樣,一切都會過去。”她用自己都沒底的話來安慰弟弟,腦海裏卻浮現出那個期限,三年。
“他對你好麽?”
她點頭。
“他有家室麽?”
白露一愣,她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應該有吧,她記得他戴了戒指,隻是最近好像又沒在他手上看到,是什麽時候開始不戴的呢。
小天歎氣,“我上網查過這個人。也沒查出什麽有價值的個人信息,還挺神秘的。”
球場上的喧嘩顯得姐弟倆這邊更加沉默,坐了一會兒小天就帶白露去食堂,特意要了份她愛吃的荷葉炒飯。隔壁一桌女生大聲討論娛樂八卦,嘰嘰喳喳,反襯得他們這一桌氣氛過於低迷。
隔了會兒白露發現那幾個女生頻頻偷瞄小天,她稀奇道:“她們在看你。”
小天臉上一紅,“無聊,花癡。”看來經常遭此待遇。
白露笑起來,臉上抑鬱之色退去,倆人就在一陣喧嘩的背景音裏有一搭沒一搭的邊吃邊聊,說到現在的日子,白露無意中說挺清閑的,也不用上班。
小天愣,“他不讓你工作了?”
“嗯。”
“太過分了。”
白露笑笑,“這樣就有時間看書了,以前想看可是總沒時間。”
“那他讓你上夜校嗎?”
白露一滯,這個,她還沒敢提,“自己看也一樣的。”
小天看她輕描淡寫的樣子,心裏不是滋味,想了想提議道:“要不等會兒去我們圖書館看看,裏麵書特全,什麽都有。”
白露向往又擔憂的問:“行嗎?”
小天忍著心疼,不以為然道:“沒問題,我給你借個圖書證。”
傍晚時分,老城區一座獨門院落內,夕陽灑入廳堂,一中一老兩個男人正在一方棋盤上沉默較勁。
羅颯端著一盤水果過來,一看這局麵就笑了,“合棋了?”
程彧坐直身體,“是羅書記承讓了。”
羅長浩哈哈大笑,“痛快痛快,”他端起茶杯喝一口,然後讚歎道:“小程你這棋藝不錯啊,我一晃幾年沒遇到個旗鼓相當的對手了。”
程彧恭敬回答,“讓羅書記見笑了,我隻是小時候跟家父學了一點。”
“哦,你父親身體可好?”羅長浩頗感興趣地問。
程彧臉上浮現一層凝重,“家父已經去世多年。”
羅長浩噓唏,“真遺憾。不然可以切磋切磋。”
“聽說羅書記是軍旅出身,我父親也在部隊呆過,這棋藝也是跟戰友們練出來的。”
羅長浩感慨地點點頭,“部隊好啊,當初我們也是白天訓練,晚上湊一起下兩盤,還有賭注呢,輸了的給贏的打洗腳水。”
說得身邊兩人都笑出聲,可是說話的人,大概是遙想當年而忽生感慨,眼裏倏然添了幾分落寞。
二十分鍾後,程彧起身告辭。
羅颯出來送他,穿過長長的葡萄架,到了大門口時,她頗為得意道:“我就說我爸和你一定聊得來。”
程彧沒立即回應,而是從口袋摸出煙盒和打火機,熟稔地點燃,送到嘴邊深吸了一口。
羅颯微微驚訝,“我以為你不吸煙。”
“偶爾。”他簡潔答道,又吸了兩口,才接起她剛才那句話:“你明知道,我這是在利用你。”
羅颯表情一頓。
一個多月前,她收到一份貴重禮物,一套依山傍海的豪華別墅,最新開發的,數量有限,高價難求,那個慷慨的贈送人就是眼前這位。
她沒有絲毫欣喜,因為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但她也沒立即找他理論,而是把文件直接寄回,這就表示,她不接受。
然後,一直到幾天前父親回來,她打電話請他來家裏一敘。
收回思緒,羅颯淡笑著反問:“難道你不想見我爸嗎?”
“想。”程彧毫不猶豫的答。
“對啊,以我爸的脾氣,一旦正式上任就很難有這種私下會麵機會了。你是商人,一切從利益出發,再正常不過。”
程彧沒接話,似乎默認這一說法。
“其實對我來說也一樣,這是我能為你做點什麽的機會。”
聽到這句,他不禁側頭看了她一眼,又聽到下句:“利用價值也是一種價值。”羅颯說完灑脫一笑。
程彧把手裏還剩半截的香煙掐滅,丟進門口垃圾桶。
“如果你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跟我提。”說完也不等她回答就走向停在大門外的車。
聽著引擎聲消失,羅颯才歎了口氣,都說女人善變,沒想到男人也一樣,不對,他一直如此,遠看堅定如磐石,可你一旦靠近,他又變成一陣風。這人太擅長自保,太擅長劃清界限。
程彧離開羅宅,沒回公司,而是去離別墅大老遠的另一處海邊。暮色降臨後,海水呈黑色,偶爾泛起一層層白的浪花。他喜歡這個時候的海邊,幾乎沒人,不用掩飾,可以盡情的做自己。
其實他也沒做什麽,就是坐在一塊礁石上,默默地抽煙,一支接一支。抽了一會兒起身回車裏翻出一打文件,然後用打火機點燃,看著火焰一點點吞沒紙張,他不禁苦笑,他是個不孝子,別人都是買特製的紙錢來燒,可他卻拿廢棄的文件來敷衍了事。
程彧回到別墅時,看到白露蜷睡在沙發上,胸前扣著一本翻開的書,他抽出來看看,是本教英語日常對話的,書脊上還貼著條形碼,扉頁蓋著圖書館印章,他搖頭笑笑,放到一邊,把她抱回臥室。
白露被他放到床上時就醒了,揉揉眼睛就要往被子裏鑽,程彧拉下她的手,難得好聲好氣:“愛看書是好事,人傻更要多讀書。想看什麽就去書店買,圖書館的書那麽多人摸過多髒。”
白露對他的“不恥行為”還懷恨在心,聞言立即反駁:“不髒,都是學生看的。”
程彧好笑地反問:“學生就不髒了?經過無數人手,你知道他們看書前後都幹什麽了,指不定有什麽怪病。”
白露心下腹誹,人心裏有什麽,就會看到什麽,覺得別人有病的人自己才有病。她懶得跟他理論,打了個哈欠就翻身,程彧問:“洗澡了麽?”
“嗯。”
“再去洗洗手。”
看著她不情不願地下床,慢吞吞走去浴室的背影,程彧舒了一口氣,說來也怪,回來看看她的人隨便說說話,盤旋在心頭一晚上的怨氣立即消散大半。看來,每個人都自己的藥,他的那一個,說不定就已經找到了。
深夜,羅颯來到父親書房,問怎麽樣。
羅長浩先是對那個人的言行舉止表示肯定,然後話鋒一轉,“這個人不簡單,你有把握能駕馭得了他?”
羅颯不以為然,“我為什麽要駕馭他?男人是用來仰望的,沒本事的才被女人管著。”
羅長浩對此不太讚同,轉而問:“你對他了解多少?”
羅颯列舉了程彧的生平經曆,羅長浩搖頭,“這隻是表麵上的,他今年才三十五歲,沒有任何根基背景,就取得這麽大的成就……”
“那是他性格決定的,他有膽識,有韜略,而且眼光獨到。”羅颯力挺自己“仰望”的男人。
女兒離開後,羅長浩眉頭擰緊,他沒告訴她的是,紀/委剛接到一封匿名信,揭發啟程集團有不法商業行為。他就是因為這個才提前結束休假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