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煉篇 迷蹤 探險

蝙蝠在空氣中頻繁地來回飛舞,無論它們多麽刻意地貼著屋梁與天頂的間隙抑或沿著雕頂花紋的陰影飛行,它們振翼的聲音與聲波的交流令空氣顯得煩躁而充滿流言,忙碌得完全不像夜行生物而更似麻雀多些。

原本沉靜的拉德爾古堡隨著族長試煉之日的逼近,也逐漸地熱鬧起來。那些吸血鬼們再也無法完全躲在另一條走廊或者某一堵牆壁後麵來隱隱綽綽地偷窺我。當然,仿佛隨著族人的數量變多,以及我令人失望的能力表現,使他們對我的畏懼之心逐日減少。在古堡中走動的時候,經常有人裝作不經意間擦身而過的樣子,卻在交錯的瞬間抓緊機會拚命地打量我。

不安與疑慮始終在我心中縈繞,關於自己的命運或者是血族的命運,但奇異的是,自從在走廊同時遇到朱安和阿米利婭長老那日起,這種不安卻比之前更加沉澱而容易壓抑,情緒變得有一種微妙的張力。

而與此若有若無相應地,是朱安變得愈加的古怪。在古堡中幾次偶遇,態度總是忽冷忽熱,有時候是見慣了的冷若冰霜,有時候卻輕浮而難以捉摸,隻是自那天起,再也沒有見到他與阿米利婭長老同時出現過,讓我始終疑心那一次的邂逅中有著陰謀的味道。

正如現在,在我麵前閑閑站定神情輕佻表麵看起來是二十多歲的俊美青年,一定不會像看起來那樣真的相安無事,事實上,我相信他一定不會因為無事可做而單純地站在我麵前給我一個充滿挑逗意味的笑容而已。

“好吧,請問有什麽事嗎?朱安?我剛結束伯希長老的課程,你知道那很累人,而且再過不到半個小時就要天亮了,也就是說,上床時間到了。”我回以相對可以用“淡定而無視對方美色勾引”的微笑,在壓下一堆在腦海中翻攪的知識後希望能夠以適當的談話技巧盡快結束這次交流。

他似乎在一開始有些遲疑,隨即恢複了那種曖昧而挑逗的笑容:“你這是在我分享你的床麽?”

“你想得太多了。”我試圖側著身體從他身邊的空隙穿過走廊。

他單手撐牆攔住去路。

“很好看的姿態,”我定定地站住,無意和他上演對撞的愛情戲碼,“但是很老套。”

他聞言並不改變攔路站姿:“隻要有效,就足夠。”

我微微側頭,笑笑地注視他的眼睛:“我想你太習慣中世紀的淑女們,而從來沒有搭訕過二十世紀的職業女性吧。”

他眼睛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慍怒之色,然後轉而用讚歎似的口氣說道:“我應該表揚你嗎?這些日子你似乎變得很快——這樣的積極開朗起來?那個像小孩子一樣自以為可以與大人對抗又害怕的戰戰兢兢的小姑娘呢?”

如果被他激怒,那麽就是自己輸了——我這樣告誡自己,我用不會過分甜蜜的語氣回答他:“小姑娘是會長大的,而女人,天生就是一種可以在一夜之間成熟的動物,難道你不了解這點嗎?”

他慢慢地把撐在牆上的手放了下來,“所以,你準備接受你的命運,準備接受即將麵對的一切了?”

我把胸前的書稍稍用力壓緊了些,仿佛這樣便能建起防衛似的:“我不知道這句話你是不是能夠聽明白——盡人事,知天命而已。”然後,仿佛為了排除不確定地又加了一句,“至少,我不想什麽都不沒做過地後悔。”

“不後悔?”他如同玩味地低聲重複著,“你真的確定麽?你經曆過的一切,你正在經曆的一切,以及你將要經曆的一切,也許早已注定了上百年,無論你如何掙紮都沒有辦法逃脫命運的束縛,這樣子的毫無理由的注定,你也可以坦然地接受而不後悔?”

“重點,請告訴我你談話的重點是什麽。”我有點不耐煩這種無休無止像魏晉古人一樣的清談玄學的討論,更何況,我無法像古人那樣享受這種討論。

“你不想看看那個‘起因’嗎?”

我感覺喉嚨一陣收縮,“……什麽?”

朱安明白自己拋出的誘餌已足夠打動我,他不急不緩地再次重複道:“起因,不想看看嗎?那個預言你的命運,預言你將成為血族之中絕無僅有的存在,讓我明明站在能力與權力的巔峰,卻無法向前一步,成為拉德爾一族的至高之位——因為那個位子是為你保留的,作出那個預言的,你不想看看嗎?”

圈套,這是圈套。一切小說故事或者我所受到的教育以及以獲得的經驗清楚而鮮明地告訴我,這是圈套,然而,這古老的方法的確有效——隻要圈套之中放置的誘餌足夠吸引力。

“那是什麽?”

他微笑起來,如同一個真正的惡魔,用拇指指尖延展的利甲刺破自己的食指,輕輕地按在我右耳邊的壁雕上。

血滴被原本就深的幾近烏色的木雕花紋迅速地吸收,原本以為沉寂僵硬的花紋安靜無聲地滑開重新排列組合,圓滑通暢地幾近優雅。

“往下賺”朱安指著木紋重新構成的一道暗門,“這條暗道中有很多機關,我已經替你破除了第一關,用拉德爾族長老階級力量的血,接下去,請自便。”

我轉身麵對暗道,推開暗門,又回過頭去看了朱安一眼,他一臉請君入甕的表情,卻也不催我趕快啟程冒險。

——事已至此,多說或多想都已無任何益處,我抬起腳,義無反顧地跨進了暗道,整個人才進了暗道沒走幾步,身後空氣的流動讓我驀然回轉——

朱安重新啟動了機關,暗門正同樣以方才的安靜與優雅緩緩關閉,我隻來得及看見他小半個麵孔在門完全閉合嘴唇開闔,仿佛祝福又仿佛悲天憫人一般的說道:“——希望你能夠及時回來,在試煉之夜以前。”

好吧,看來我已經了一個完全的rpg遊戲模式,雖然我並不是那麽為自己這次輕易地被挑撥感到後悔。

機關——嗯,機關,閉上眼再睜開眼,這黑暗深邃往地下不知綿延多遠的地道就像能夠完全潛伏於黑夜中的安倍雅也時刻而至的突襲,運用全身的感知的話,還是可以避免觸發那些古老的裝置的,而對於這一點,我此刻深刻地感謝著伯希給我那些珍貴的手劄,讓我能夠以吸血鬼的發現那些稍為有活動餘地的凶猛機關的小小觸發點的同時,能夠準確地知道如何閃避的——毫無疑問,這的確是一條僅限於長老級別以上才能的地道,精密繁巧,而盡頭,則是幽幽的一泓深潭。

吸血鬼討厭積水,由於水淨化與腐化的雙重功能,作為黑暗的屍行性生物,可能沒有一種常見自然物質比直接接觸一條河更讓吸血鬼反感的了,甚至坊間有僅到膝蓋的小河也能夠讓普通的吸血鬼溺斃的誇張傳聞。

而至今未曾發現其它生物存在的地道,看起來,這水潭可能是唯一繼續前進的道路——隻有長老級的人物,才能運用能力或者更為強壯的身體資質與足以沒頂的水接觸。

而如此幸運的新人吸血鬼我,擁有所謂的混沌之力,從而轉化為千百年來吸血鬼從未夢想過的技巧——東方道術,辟水。

不知道這點的朱安,大概現在還在很愉快地想象著為了逞強的我通過水域消耗大量本應用於試煉的力氣用於與水對抗吧。

晶瑩夢幻與人等高的水泡,以及水泡中幽幽燃起用以指明的金色火焰,運用了吸血鬼對於速度與空氣的處理技巧使水泡如同潛水艇一樣在水下以漫步的速度前行,如果不是心中對朱安所說的“預言生物”的暗示,我想我會很享受這趟幽暗而浪漫的水下之行。

水潭就像一具棺材那樣毫無生機的幹淨,四周看不見任何水中生物或植物的存在,我想很有可能這水潭之中還含有毒素什麽的,為了阻止不速之客的訪問。而越是如此布置,我越發能感覺到拉德爾一族在此地藏匿的秘密之重要,朱安並沒有騙我,這地道的盡頭等待我發現的,很有可能就是伯希提到過的,那隻特別的,具有所有吸血鬼都沒有的語言能力的生物。

這讓我有點無法控製地興奮起來。

水路由向下開始逐漸轉為向上的地勢,我知道我已接近目標。隨著水壓的變小,我加快了一點駕馭氣泡的速度,最後一鼓作氣衝出水麵,待到確定所有的水花抖落回水麵之後,我才緩緩從臨空而立的狀態踏落在視線之內的陸地上。

我不知道這是自然鬼斧神工的傑作還是花了吸血鬼大量勞力代價的結果,在地下水脈之中,竟然有著和希臘尼薩亞家族藏匿曆代族長失敗之選所化石像十分相似的溶洞。唯一的區別是,它要更小一些,差不多就一間普通公寓的空間而已。

四周仍然是一片黑暗,吸血鬼的眼睛並不特別需要太多的光來辨識,我將魔力凝成的火焰熄滅,靜靜地打量起這地下的密室。

的確有生物存在,在離我大約三米開外的地方,有某種人形大小的生物存在,但顯然不是我的同類,可以感到空氣中從對方身體上散發的熱量,明顯要比吸血鬼高。

對方很安靜,“它”看起來像人,有著修長的四肢,看起來是頭顱的部位有著金色的頭發,極長,綿密如絲,事實上,長到了有些恐怖的程度,這個山洞中幾乎有三分之二的地麵被這生物的發絲覆蓋著——如果,那的確可以稱為頭發的話,也因此,我無法看見對方的真麵目。

“它”並不是沒有察覺到我的出現,在完全的黑暗中不知彼此靜默相持了多久,對方終於忍不住僵局似的出聲——是我能夠聽到的聲音,卻不知道是哪國的語言,“它”說的是:“讓,你這個時候來這裏做什麽?”

聲音如珠飛玉濺,比之天生歌者的塞壬迦尼墨德斯來說,多一份圓潤容悅,並不是很年輕的嗓音,卻分辨不出年齡,隻是讓聽者覺得渾身溫熱舒暢,像被安撫了似的。

讓人不忍心欺瞞的聲音。

“我不是讓長老,”我盡量輕柔地開口,不想嚇到這生物,“對不起,我隻是——”

話還未說完,對方猛地抬起頭,覆在麵上的金發在空氣中揚開絢爛無匹的一陣波浪,然後順勢從兩麵披散分開,露出一張讓人驚訝到張口結舌的麵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