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緣滅

“我族的起源恐怕無論是作為人類身份的自身還是轉化為依靠吸血為生的魔物的自身都孜孜以求的謎底,然而這答案從未有人真正揭曉,我們隻能憑借本能模糊地知道,崇拜黑暗、放棄對上帝的信仰而轉投撒旦的懷抱是具有成為血族一員的最基本的資質,與此資質相對的……”

“……是誰將吸血鬼這種天生的人類叛徒重新加以劃分階級設立族群的?不得而知。也許是人類的天性便是如此吧,背叛與集結。當我加入這一種族之後才發現,我並真正意義上脫離人類——拉德爾族、尼薩亞族、巴托裏族、納塞爾族、奧涅金族,以及最為古老而神秘的德古拉一族,從姓氏上便可猜測,這六族大致是根據地域的不同集結來。而每一族內部又劃分為仆從、普通族人、中堅力量、貴族、長老,以及站在統馭頂端的族長,六大族長則無明顯的地位高下之分,隻有在暗中較勁擴張勢力的時候,才隱隱有牽製與被牽製的現象出現……”

“……血族之人的能力有著顯著的參差差別,其中有後天努力的因素,也有相當一部分先天資質的決定——對於黑暗的信仰程度與本能的黑暗資質並不完全等同,這雖然不公平但卻也無可奈何,畢竟與轉化失敗淪為行屍走肉的人類相比,能夠成功地成為一名吸血鬼已是足夠可喜可賀的事實。聽說血族中德古拉一族是最為古老而源遠流長的一支,其他五大家族極有可能僅僅是德古拉族的分流而已。而流傳至今的德古拉族無論在人類世界還是血族之中都很少有活動的跡象,據說德古拉一族與其他血族不同,他們真正以‘生殖’而非‘轉化’的方式繁衍後裔,也就是說,德古拉一族的成員應該是‘天生的血族’,但是否也正是因此使這一族越來越人丁稀少——‘純血’的誕生是非常困難的,至少在剩下的五族之中極少出現身為吸血鬼的肉體可以培育出新生的例子,差不多是數百年才偶爾會出現一次的現象,並且,極少能夠真正存活下來,不是一開始便是死胎就是出生不久就夭折。”

年代久遠的記載雖然很多單詞閱讀起來頗為費力,經常有不得不求教於伯希的地方,但由於不同的記錄者的不同記述習慣,曆代長老的手劄還算是很有趣的讀物。除了夾敘夾議的傳統筆錄風格,偶爾也有如同莎士比亞一般充滿了感歎句的記載,比如“啊,前進,還是後退?這個問題如同幽靈一般縈繞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而今天,我終於做出了選擇,一個懦夫的選擇!後退吧,我不願做那僅供後世瞻仰的石像,否則寧願在陽光下灰飛煙滅!長老,多麽可笑而卑屈的名詞……”——在這篇記載中,我了解到所謂血族的長老,是指能力站在一族之巔而自願放棄參加族長試煉儀式的人,而這樣的人通常必須在新的族長誕生之後,向其宣誓效忠。

我似乎開始明白伯希為何對這個名詞的厭惡之深,而與此同時,我也思索著自己是否有可能走上這條道路。

隨著敲門聲的響起,我起身合上手劄,差不到了與伯希約定的時間,推門而入的還是為我送來食物的安赫。自那天與拉德爾族人正麵衝突之後,我雖然有提過自己覓食的意向,但是被安赫以專心訓練提升能力為理由斷然拒絕,為此我與他甚至幾乎發生爭執, 好在後來朱安的插手幹涉,表示會由他控製食物的來源,此事才告一段落。

安赫也因那天的衝突與之後的爭執,一直對我作麵無表情狀,但每次看到我用小酒杯供養在床頭的那朵他送的珍珠玫瑰時,目光會不自覺地柔軟下來。我對他這種孩子氣的別扭又好氣又好笑,卻也懶得進一步去哄他,真不知道究竟誰是活了上百年的老妖怪。

沉默地吃完早餐,沉默地整裝出門,沉默地在走廊中前進,當我快要被沉默逼得情緒毛躁起來的時候,謝天謝地,轉機出現了。

轉機的名字叫做阿米利婭與朱安二人組。

怎麽擺,都是在一起出現很奇怪的組合。

更奇怪的是,他們看起來居然還相處得很不錯的樣子。

站的離我們稍近些的,是阿米麗婭長老。

美豔精致一如往常,隻是與朱安說話的樣子親密許多,不像當日在三堂會審時,那種幾乎沒有交集的互相無視。

而與此相對的,是更加奇怪的朱安。

微微敞開的領口,露出些許光滑精實的肌膚,瓷白的膚色宛如吸血鬼恒久的象征,嘴唇是柔軟而深黯的顏色,與自相遇以來一直所見的朱安不同,與阿米利婭長老幾乎要貼在一塊兒站著的他,脫卻了那種冷靜端肅的英式美青年的自矜,自骨子裏一點一點透出性感至**意味的法蘭西男子的不羈與放浪來。

然而,他那種冰冷疏淡的氣質依然存在,即使與阿米利婭長老長老之間流轉著恍如調情的曖昧氣氛,他那種唯我獨尊的孤高氣質依然明顯地散發著,即使被我們撞見他與阿米利婭長老如此情景,他也不過是冷冷地笑著,帶著一絲嘲諷與無謂,並沒有解釋的意思。

安赫似乎也沒有料到會遇見如此場麵,他的臉色白了一白,幾乎是下意識地囁嚅了一聲“朱安”之後別無二話。

我想起他對我的感情與其說是戀慕倒不如說是仿佛小動物一般的孺慕依戀,而比之他願意為朱安不顧一切遠赴東方,欺騙設陷於我,似乎他對朱安的感情更加深厚而意義不明。

這隻有著萬年少年個性的吸血鬼,恐怕看到此情此景,心中總有自己的東西被搶走般強烈的不安吧。

反而是我比他更快地從震驚之中恢複。

“請讓路,”我回以禮節性的笑容,不似朱安那種冷笑,刻意要自己謙和如常。

阿米利婭長老不屑地掃了我一眼,“好沒禮貌的小女孩,你以為自己已經是拉德爾一族的女王了嗎?你對長老應該有的尊重與禮節在哪裏?”

——我以為我已表現出足夠的尊重,我將這句話咽回肚中,整了整手中厚重的劄記,“伯希長老讓我在兩點之前到他的書房裏做集訓指導,我想他不會高興一個血族的新人會遲到他的課程。”

阿米利婭長老側身以示我繼續前進,臉上卻顯露出有些惡意的笑容:“看來你對族長之選還真有些期待,可是安倍雅也關於你能力給我的匯報可不是那麽樂觀的哦。”

我心裏暗罵一聲安倍雅也這個沒有東方同胞愛的小日本鬼子,麵上卻做寵辱不驚的模樣安靜地抱著劄記往前走。

朱安始終安靜無聲地看著我,就在我從他麵前通過的時候,他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女人,這種幾百年前就注定的命運,你究竟覺得是恩賜還是災難?”

我隻覺得今天的朱安特別得反常,當然我自集訓起幾乎沒有真正和他碰麵過,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令他失態至此,不得而知。他冰涼的手抓在我腕上特別的用力,完全沒有顧及我女性身份的意思,我本不欲做答,他的眼神卻特別得狠厲,與他的冷漠疏離幾乎不協調到了極致,於是我開口道:“我接受已經發生的一切,然後用我自己的方式應對,如此而已。”

“是麽?”他幾乎有些憎恨地說道,“隨遇而安,你們東方人的傳統不是嗎?”

我考慮一下,任由他繼續捏痛我的手腕,並不放出自己的金色火焰反抗:“比起成日怨天尤人,我隻是喜歡享受自己的生命而已——這對於吸血鬼這種生物來說,尤其重要,不是嗎?”

他似乎受到了震動,鬆開了手,原本狠厲的麵容逐漸轉化為接近邪惡的微笑,“那麽,就讓我稍稍期待一下四天以後的族長之選吧。”

我朝他點了點頭,加快腳步離開了走廊,以免讓他察覺到我心中的震驚——是的,我曾經期待過,在讀了手劄之後,我存在過那麽一絲絲微小的希望,朱安能夠退出族長候選,成為長老這種身份——不管會有多少人想要成為族長,那些素未謀麵的人對我來說一點都沒有關係,而對於朱安,固然傲慢,我卻絕不討厭這個人,一點兒也不想於他進行生死之搏的權位之爭。

還是太過奢望了吧。

那樣子自視甚高的人,從角逐中退出作為長老保全自己永恒的生命,對於他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恥辱了吧。

他甚至驕傲到不介意用自己的血製造出一個對手。

一想到這裏,我忍不住有點落寞,朱安說得其實並沒有錯,我隻是享受隨遇而安,比起他那種孤高驕傲的強大,我那點僅藏的小小的野心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推開伯希書房的門,他平凡而淡然的麵孔自書本前抬起,仿佛看穿了我動搖的心意,問道:“怎麽了?你看起來好像有點浮躁。”

我把房門關上,確定安赫已經走遠聽不到房中的交談後,背靠在門板上,以此借力來支撐住自己;“伯希,如果——我隻是說如果,我宣布退出族長之選的話,會有什麽後果?”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並不追問我什麽,隻是簡單地回答我:“我想你應該沒有辦法成為長老,或者說,你沒有成為一名普通的吸血鬼的機會。”

明知問了會更加絕望,我卻還是無法不追問:“為什麽?”

伯希靜靜地合上書,道:“因為你被期待太久,拉德爾族付出的代價太大,如果你堅持不參加族長試煉之選的話,即使沒有被失望的拉德爾族人群起攻之致死,也會被他們公開獻給其他五大血族任憑處理,作為平息長年以來各大族猜忌和憤怒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