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襲武士
“好,我會去跟朱安說,要他放了你的朋友。”我輕輕地從安赫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朱安?”安赫沒有辦法理解我的想法。
“是,他有那個權利吧?”
安赫點頭,眼神卻依然疑惑。
“眼下拉德爾族之中,能夠讓我說上話的,隻有他了吧——你認為,波努瓦真的會熱心又老好人地任我說一句話便放人麽?”
安赫乖乖地搖頭,遲疑地問:“朱安……他會同意嗎?”
我笑咪咪地攏了攏襟口,以免被看到兒童不宜的部分,“如果他不同意,那就算了吧。盡人事,知天命而已。”
他怔怔地瞧著我,試圖判斷我話中有幾分認真幾分玩笑,我任由他打量,懶懶地靠著床架打了個哈欠。安赫見我對此事已無更多關注的意思,神色黯了黯,便倚在了我邊上的位置,默不作聲地繼續發呆。
“呐——”我有一搭沒一搭的做著臨睡前最後的閑聊。
“嗯?”他超越表麵年齡的清澈嗓音與低低的語調在一陣一陣朦朧的睡意中顯得格外的好聽,就像他所演奏的大提琴的音色。
“剛才拉的曲子,是《萬福,瑪麗婭》吧?”
“……嗯。”
“為什麽拉這首曲子?”
“……不好聽?”
“有點諷刺,”我百無聊賴地玩著床沿的流蘇,“以吸血鬼的角度出發。”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說出一句與他性格極不相符的話來:“越是黑暗的生物說不定就越會渴望光明。”
我睜開眼,看了他一眼,他的臉上充滿了自嘲的笑意,那張少年的麵孔因此顯得格外的滄桑。我轉回頭,嘴唇也扯開一個自我嘲笑的弧度:“哦,瑪麗亞麽?原來你憧憬的,是那種類型的女性啊。”
一旁的少年的身體突然
僵硬了一下,隨即帶著一種沉寂的氣息慢慢地鬆弛了下來,他的聲音變得越發微弱輕柔如呢喃:“那隻是——一種向往而已,對於自己而言,遙不可及的存在,自己沒有辦法成為的所在,並沒有特定某種類型的意思。”
我刻意忽略他話語中的落寞與失望,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若無其事地附聲回道:“與其高高在上的被人供奉,還不如享受眼前觸手可及的東西比較快樂。”
他坐在原地,沒有跟著起身的意思。
“晚安,小安赫。”我推門離開。
是的,安赫,請你記住,也許,這也是將來我要血族中所有人要記住的事情,我不是祭壇上高高在上被供奉的泥木神像,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會,永遠都不會。
集訓的第二夜,大約是因為疲勞與壓力終於在體內發作的緣故,我醒得有些遲。而相對地,在做完起床後的休整練習之後,精神也變得煥然一新,一股子百廢待興的衝勁兒在體內盤旋振奮著。
用房內的電話與朱安溝通之後,倒是意料之外地輕鬆達成了目的。原來他在知道敖拉的事情後,便下令把他直接丟到桑西山方圓五百裏之外自生自滅去了,倒省了我事先打好的一篇交涉腹稿。而如此看來,雖然個性惡劣又貴族脾氣泛濫的他,其實也是很疼自家小孩的嘛。隻是他口氣除了慣有的冷傲之外,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暴躁,掛電話的時候也顯得有些急促,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令他失態至此。
安赫送來早餐的時候,神態舒緩很多,看起來心情也十分不錯,一貫靦腆溫柔的語調與舉止,但與我相處的態度的確變得像以前那樣親近了許多。他應該已經知道敖拉被放掉的消息,然而關於朱安的反常卻毫不知情。
接下去照例是安倍雅也代替阿米利婭長老對我進行基礎的體能訓練。他的攻勢要比前一夜更為淩厲迅猛許多,對於我的挑釁也采取了不理不睬的態度,除了加倍可怕的刀速與揮砍力度。
到了第三夜,阿米利婭長老幹脆連現身都省了。安倍雅也一出現便是狂轟濫炸的刀光劍影,要說胡揮亂砍倒也不是,若我一個不留神逃竄地慢了一些或者防衛疏忽了一些,下一刻必然是身體上又多一道血口的出現。
結束訓練的時候,他的臉色很是黑沉,顯得十分不愉快的樣子。我看著自己還渾身上下還未收口的十來道傷口,暗自唾棄了這個流著日本血統的男人,難道大爺讓你砍得還不夠爽麽?倒像我欠了你二五八萬似的。
但是,因為實在太累了,這一夜我連暴跳起來攻其不備咬他脖子補充能量的力氣都沒有,惟有呈大字型裝死躺在地上遠望一天空的寥遠晨星。
安倍雅也的麵孔陰沉如死神,黑色的和服在漸起的風中獵獵作響:“你再這樣不盡全力出擊,總有一天,你會死在我的刀下。”
“那樣的話,”——是隱藏太過,低於波努瓦體檢報告的預期值所以被發現了麽——我不懷好意地對著他邪笑,“你會接著被長老們亂刀砍死,你把‘我族期待了數百年的希望’謀害在了搖籃期。”
安倍雅也的麵孔又陰鬱了幾分,“如果所謂的希望太過軟弱無能,還不如沒有期待的好!”
“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多少要有點賭博風險的覺悟吧——願賭,自然要準備服輸。”朱安太傲,長老太可怕,安赫太乖,波努瓦又太聒噪,倒是眼前這個憤青武士恰恰好,讓我重新享受一把從前在公司與同事鬥嘴的樂趣。
安倍雅也被我挑釁得幾乎要當場發作了出來——不知道為什麽,他始終對我若有若無地懷有一種怨恨不平的情緒,這股情緒似乎根種頗深,不然以他沉默孓然的性子,決不會如此輕易地叫我看了出來。
我還沒傻到地等他把日本刀抽出來往我身上砍,趁他難得肯跟我搭話又被我氣得腦袋有點不清楚的時候,拽住他的和服下擺就往下猛力一拉,想要叫他陪我坐下來聊聊天。
“刺啦——”一聲,又清脆,有利落,餘音也好聽得很。
黑色的和服下擺捏在我手裏,上好的料子,手感自然也舒服的很。
隻有安倍雅也的麵色越來越難看,黑的像和服的料子,一點的聲響兒都沒有,我卻感覺快要電閃雷鳴快要下暴雨了。
“你——什麽意思?!”好一個安倍雅也,這個時候居然還處驚不變,沒操起刀子把我打成個豬頭,倒是立馬一個金剛跪坐落地,標準的日本武士模樣,寬袖遮住了被我扯裂的那條大縫以及耷拉下來的那片春光。
“嗬嗬,”我故作高深地淡然一笑,假裝這是一次創意十足的奇襲——我真的隻是想把他扯到跌坐下來而已,無奈他的腳步實在紮得太穩,“我隻是覺得,讓你坐下來比較好,風大了,我不想看到你飄來飄去的衣服下麵兩條毛腿啊。”
事實上,我絕對不會讓他知道,在不小心扯壞他的和服之前,我非常愉快地一直躺在地上欣賞那兩條曲線優美富有彈性的光腿。
他斜斜瞥了我一眼,雙眼正視遠方,並不搭理我的無賴之語。
我隻好百無聊賴地繼續躺在地上看星星,看月亮,順便乘機恢複體力。
安倍雅也看著還沒有出現太陽的東方,臉上帶著一絲回憶。
“喂——”
他不理我。
“話說——我有這麽招人怨麽?”我繼續無聊的搭訕行為。
沒有回音。
“呐,你每天看到我的臉,就好像踩到狗屎又不得不踩一樣。”
他還是不——睬——我。
“我有沒有做過什麽很對不起你的事情?”
繼續無聲。
“——還是說,我的存在,就已經構成了對你的威脅?”
他刷地一聲回過頭,就像蛇盯住獵物一般瞪著我。
而我隻在意他的手有沒有立刻握到刀柄上去——“猜對了?”
他的手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握緊,如此反複數次,終於又鬆開了回蓋膝上:“不是威脅。”
“哦?”
“你的存在,就注定了其他人的不幸。”他眼睛的溫度,降到了自我見他起,最為冰冷的一刻。
我靜靜地接受這種帶著憎恨的目光,淡淡回道:“那種事情,與我無關。”
安倍雅也除了憎恨之外,還帶了一分鄙夷:“你在逃避自己的命運嗎?”
我笑如冷風:“這種把一切歸咎於命運的說法,能夠與您的武士道相符嗎?”
他嗤然一笑,充滿諷刺地指了指自己的麵孔:“我有必要完全遵從那種東西嗎?”
雪白的肌膚,高挺的鼻梁,他的身上,還有著西方的血統。
這裏純東方血統的吸血鬼,隻有我一個。
刹那間,腦海裏麵有什麽思緒一閃而過。
還未來得及待我細想,安倍雅也站起身來,瞬間出刀揮斷了那片蕩在半空中的破布,旋即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那塊布在風中很有象征意味地飄啊飄啊,然後落在了灰撲撲的地麵上,繾綣萎靡的樣子,一點也看不出它曾經在安倍雅也身上顯得多麽好看。
天,就快要亮了。
我要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