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然一聽,也覺言之有理。

慕古也就將銀子包了,送給荷娘。銀子到了荷娘手裏,也隻剩了二百。那一百兩張慕古自己截留了。

“那信可是送去了?”荷娘問。

“送去了。你等著吧,崔謙益再回渭城,一定不會和錦春見麵。”

“何以見得?你說的這麽肯定?”荷娘不信。

“崔謙益這人看似隨和,內心實則高傲。雖然傷心,但一定不會去打擾錦春。如此,你可放心。”張慕古高興之餘,又對荷娘說起那些渾話,因說荷娘到底什麽時候願意嫁給他。

“張慕古,說來這銀子也是那柳公子給的,你不過是個跑腿的人罷了!要我嫁你,我還是那句話,除非你有一日也當了這州官,我就願意!”

“行!”張慕古不知好歹,還一拍大腿。

那荷娘就在心裏冷笑:張慕古啊張慕古,你吃裏扒外的,我會嫁給你?你也不照照鏡子,長得芝麻綠豆癩蛤蟆似的,你能當州官,還是等下輩子投好胎吧!

話說謙益在京城驛館,除了麵見老師,處理一些機密之事外,餘下就是盤算日子,寫給錦春的信,不知她收到了沒有?

謙益提筆寫信,也是下了一番勇氣的。

不為別的,但求日後想起,心頭能無悔而已。猶記得王荊公遊《褒禪山》有那一句:盡吾誌而不至者,可以無悔矣。謙益要的也就是這個。

他悠悠提筆,筆墨是很費了一番心思的。到底如何斟酌,他卻也苦想了半夜。謙益羨慕的卻是《詩經》理解的那幾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要的就是一生一世的愛情。唯其難,然才顯得珍重。

所幸,他竟是遇到了。回想初時,他的確也沒有料到。當日赴渭城上任於途中偶救的那個麵色蒼白的姑娘,日後竟會是自己的心儀之人。

天下的事,果是有許多想不到的。那麽,現在她來了,不早不晚,時辰恰恰剛好。謙益想到此,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微笑。

他以為錦春是矜持。從她話語的破綻中,他已經能得出結論。她是有他的,隻是顧及人言。他給她寫信,就是要勸慰她,人生一世,不必想的太多,耽擱了韶華。

“大人,您又這樣癡坐,一呆就是半日了!”伺墨走了過來,給謙益倒了一杯茶。

謙益笑了一笑,也就飲了。飲完方又道:“到底是錦春沏的好喝。”

伺墨聽了,就不滿了,他撅著嘴兒,開玩笑道:“大人到了京城,回了驛館,有事沒事的,口裏隻是叫沈姑娘的名字,也不知膩不膩!真正,大人待這個幹妹子也太好了!”

伺墨說完,順勢提了提一個包袱。那包袱裏,俱是謙益在京城裏給錦春買的各色風土小玩意兒。也不怎樣值錢,就是取個新穎別致。隻要是姑娘家的,都會喜歡。

伺墨跟隨謙益多年,早就看出他的心思,此番隻是打趣。在伺墨看來,那個言語溫和的沈姑娘,的確要比那尖酸的範姑娘要好上很多。

伺墨心裏取中的,也是沈錦春。

謙益聽了,隻是不語,然後方笑:“伺墨。沈姑娘也算不得是我的義妹。不過,就算是,那也沒什麽要緊。”

伺墨一聽,更知大人的心意了。因就故意說道:“大人,沈姑娘怎地不是?你們之前,可是哥哥長妹妹短的。”

當著伺墨,謙益並不遮掩。這小童,雖然年紀小,但因為忠心耿耿,且又機靈,實則是謙益身邊的半個知己。“伺墨,此事我自有安排,隻要沈姑娘能真正明了我的心。我並不怕其他困難,更不用什麽人言可畏。”

伺墨收了茶盞,心裏就歎息一聲。看來大人是豁出去了。“大人,你都想好了?於宰相大人日後大人可怎麽說?”

這是伺墨關心的。

謙益就微笑道:“我想,恩師能理解我。我崔謙益並不是那離經叛道之人。”

伺墨就不語了,雖然他心裏還是想問:這既認下了義兄妹,果真還又能當夫妻麽?大人和沈姑娘的事,被哪個不知好歹的,已經在渭城悄悄傳開了。隻是大人為官清廉又秉公斷案,百姓們顧及大人的顏麵,況那沈姑娘也是一個極其和藹的人,因都喜歡二人,這才沒有弄的風言風語的。但大人到底要小心才好。

隔一日,王宰相喚謙益來他的私苑敘話。

王相生性肅謹,剛毅正直,在朝中素有鐵血宰相之稱。步入恩師的私邸,見過恩師夫人,謙益就去了後花園。說來這王相在朝中也算是一朵奇葩。無他,隻因如今的士大夫們在家俱是三妻四妾,還畜有家妓舞女,可王相年過半百,隻有一位嫡妻。且夫人嫁給王相三十多載,一直不育。但王相顧及夫人情義,就是不納妾。眼看著年事已高,王相這才在老家收了一位侄兒作為自己的嗣子,以充不斷香火之意。

他的行徑,在朝堂上那些大臣看來,實在是匪夷所思。前十年,先帝在世,曾看不過去,以為王相的夫人是為母夜叉,是她逼的王相不能納妾生子。但有一日出宮私訪了後,卻又發現不是如此。王相夫人是個寬厚仁慈的婦道人家。不納妾,全是王相一人的主意。與此,王夫人也曾苦勸過丈夫。無奈,王相堅持己見,置之不理。先帝就感歎,說善待夫人者,必能善待百姓,體恤下士。因此更另眼看待王相。

快初春了,王相後花園中的梅樹依然綻放的料峭。王相素來愛梅,常把自己比喻成北宋的宰相王安石。他最愛王安石的那首《詠梅》。牆角數枝梅,嚴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而自己這個得意的門生,最愛的也是梅。

這師徒二人,若是呆在一處,談古論今,吟詩作詞的,很有話說。

“謙益,還有幾日,你就當回去了。為師有幾句話要囑咐你。”王相麵色凝重。

“老師說就是。”對王相的提攜之恩,謙益從來都是感激。

“為師要囑咐你的,很簡單,無非幾句話。如今朝代已經更迭多年。以前的事不要去想,隻要將當下的事做好。簡而言之,就是那句話,咱們都是活在當下,目光就要朝前看。”

王相這話裏其實含了深意。謙益皺了皺眉,但很快就笑道:“老師說的是。如今學生在渭城為官,心裏想的都是怎樣讓渭城的百姓們富裕。”

“不錯。”王相又深深看了謙益一眼。

“老師可還想對學生說什麽?”

王相就歎喟:“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謙益,為師說這些,想你現在也不懂。但前塵往事,都付之於塵土,所以咱們還是要向前看,還是要進取。”

謙益聽了,就恭謹說道:“老師的話,學生記住了!”

“謙益,你再隨我去前麵的山坡上走走。為師今天興致不錯。”王相指了指山坡上的曼曼青草。王相的園子取自郊外天然之景,並非人工刻意穿鑿。謙益抬眼看去,見碧波春草,搖曳水陸兩岸,看似的確像一幅淺淡的潑墨山水畫。

“老師的園子更疏朗別致了。”謙益讚道。

王相卻又轉過話題:“一晃,你也二十四五了,我知道你父母俱亡,這婚姻大事怎生解決?不如,為師就替你做主!不成家,難立業嘛!隻要你看上這京城裏隨便哪家的小姐,為師去替你說媒,想他們還是會給幾分薄麵的!你在渭城任地方官,身邊沒個家眷也是孤單!”王相看著玉樹臨風一表人才的謙益,悠悠而問。

謙益聽了,思了一思,方誠摯告訴恩師:“老師,學生暫時也不想這些。學生所想的就是多學一點東西。”

王相嗬嗬一笑,說道:“果真如此?雖然好學,但也不能當和尚!”

“老師,若學生有了心儀之女子,定當頭一個告訴恩師!”謙益說完,心頭就湧過錦春淺淡的素影。

王相就笑:“好!那為師就不幹涉,隻等著喝你的喜酒!”

師生二人更是沿著坡地緩緩敘話。在王相心裏,委實將謙益當兒子看待的。雖則有嗣子,但因為一直在老家主持家務田地,王相對嗣子感情也不深。倒是謙益,因是他慧眼看中的,又在他身邊讀了幾年書,從曆史典故討論至當今的國事戰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種亦師亦友的感情越發加深了。如今謙益在渭城放任,王相心裏著實也想念。

待黃昏時分,謙益再回了驛館,陡然發現書案上多了一封信。好生拿來一瞧,謙益果然欣喜不已。因呼伺墨:“伺墨,這信什麽時候收到的?”

伺墨正在吃杏子,聽了忙過來,笑道:“大人,中午時郵差送來的。我知道大人見了必欣喜若狂,所以趕緊放在了最顯眼的地方!”伺墨還端了一盤青杏給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