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然也就放了手,到底在大街上,和未婚的姑娘拉拉扯扯的,也不好看。他在渭城也是個一等的富戶,若是被人瞧出來,麵上也不大好看。
嬌棠就笑:“柳公子,這會你隻知道錦春的好處,心裏念念不忘。以後啊,你若是嚐到我的好處,隻怕魂兒都要丟了呢……”
嬌棠欲拒還迎,嘴裏就說出這些浪話。一麵說,她就將臉兒用帕子遮了,邁著小碎步兒走掉了。這石然也就立在那裏,牽起嘴角笑了一笑。
與他心裏,隻是覺得嬌棠有點韻致。可從始至終,他的心裏,取中的仍是錦春。
隔一日,石然果然應邀過了來。馬氏喜的恨不得要跪在地上迎接。石然的神情倒是淡淡的。席間,馬氏母女不停給石然勸酒,石然酒量好,來者不拒。數杯酒水下肚,仍是不醉。
石然便對馬氏道:“馬夫人,錦春到底是你嫡親的外甥女兒。你這樣不去走動,如何能好?我並不心疼我花的那些銀子。依我說,就算是金山銀山,我家裏也有。隻是你這不去傳話,卻是令我鬱悶。”馬氏一聽,臉上就有點紅。
“柳公子,並不是我懈怠。也不是我拿了您的錢不辦事兒。實在是……”馬氏說到這裏,將大腿兒一拍,就歎,“實在錦春這丫頭,她心裏有氣,橫豎就是不待見我。你說,我養育了她十年,卻是落了這麽個下場,我這心裏也難過啊……”
嬌棠一聽,更是在旁邊冷冷道:“柳公子,您不知道,錦春就是一隻白眼狼,喂不熟的。”聽見柳石然言語之間,仍是不離錦春的名字,嬌棠就不禁懊惱。
今兒個晚上,為了迎接柳公子,嬌棠可是從裏到外從上至下穿戴一新。新打製的金簪子,新做的石榴裙,新繡好的牡丹穿鳳鞋,就連臉上塗的胭脂,也是胭脂鋪新出的一種。
方才石然來時,嬌棠對著菱花鏡左看右看的,隻覺得自己哪兒都好看,哪兒都比錦春強。她自信石然見了她,總會留下一點情愫。
但石然對她的美貌,根本就不加眷顧,她的心裏更是懊喪。
馬氏見柳公子對女兒視若無睹,也有點沮喪,因此又不停地勸石然喝酒,務必要將石然灌醉,然後方好行事。她真正不信了,不管多好的酒量,還真有灌不醉的人?
唯有石然喝醉了,躺下了,她才好行計謀。但石然偏不上當。他如此這般地交待馬氏要多和錦春走動,且說他的府邸,隻有錦春能當他柳家的娘子。這些話,隻叫馬氏母女如一盆涼水澆到腳底。石然是在風月場所廝混過的人,那些老鴇紅姑娘行過的招數,他見得多了。他猜出馬氏的心思,這頓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就是不上當。
石然借口有事,需回去。馬氏苦留不得,隻得好生恭送石然離開。那嬌棠就在階下看著石然牽馬,口裏幽幽說道:“柳公子,望您以後還要常來。您這來了,奴家家裏可是蓬蓽生輝。嬌棠也不想什麽,唯希望柳公子能將嬌棠但當個異性的知己朋友看待。嬌棠也就知足了。”
看著嬌棠的臉上飛起兩朵紅雲,石然也就不忍心了。“嬌棠姑娘,你若能和錦春常走動,我自不會冷落於你。”石然說罷,隨即翻身上馬,手執馬鞭,疾馳而去。
那嬌棠就癡癡地站在院門前兒,望著石然離開。馬氏就走了過來,拍了拍嬌棠的肩膀,說道:“天黑了,進屋吧。娘倒看不出,你竟是一個癡情種子。”
嬌棠聽了,就皺眉兒道:“娘啊,我看這柳公子一時半會的,不會對錦春移了情。他是一個聰明人,一定已經看出我們的心思了,隻是嘴裏不說而已。”
馬氏就不以為然:“那又怎樣,依我說,一切不過事在人為。他黏糊錦春,可錦春將他當茅坑裏的臭石頭。你瞧好了,多早晚這柳公子醒悟過來,覺得自個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心就會冷,就會找知情知意的女人。我看,他以後會找你的。”
“娘,真的嗎?”嬌棠不信。
“信不信,你往後看好了。”
嬌棠就咒錦春:“她真是賴寶跳進燈盤裏,不知好歹。我看,她錯過了柳石然這個村,可就再沒有什麽好店了。”
於是,母女兩個就關門睡覺。
又隔了幾日。荷娘便又做茄子餅給謙益送過去。隔三岔五的,荷娘常給謙益做東西。雖她和錦春離得近,但因為謙益之故,她反而不大去錦春那裏走動了。
錦春是個實誠之人。入了暮夏,渭城中的百姓喜吃一種用黃酒釀成的發酵的燒餅。錦春想起荷娘這樣殷勤,自己是崔大哥的義妹,如何又能落了後?
因此,錦春便也在家做餅。錦春上灶,藥罐兒燒火。這些時日,藥罐兒的傷已經痊愈,她心情舒暢,因在能吃的年紀,飯量也好,這白飯小菜的,錦春將藥罐兒將養的白白胖胖,和在馬氏那裏一比,簡直就是兩個人。
藥罐兒感激錦春,幹活兒從不懈怠。但錦春憐惜她,隻想讓她歇著,等她在大一點,就去請崔大哥,去給藥罐兒尋個厚道老實的人家,將她嫁了。既認了姐妹,嫁了人,也是一樣地來往。
藥罐兒其實聰明。她見酒釀燒餅在鍋台焙的已經發焦了,就提醒錦春該將餅子起鍋了。錦春拿著盤子,一雙眼兒卻有些愣神。她想:自己做的東西,不知和荷娘的相比,哪個好吃?荷娘是崔大哥是一個地方的,且又是遠房的表兄妹,想來他們之間的許多談話,都是自己聽不懂的吧?
一想到這裏,錦春就覺得惆悵。得了藥罐兒的提醒,錦春就著手將餅子裝盤。
藥罐兒就道:“錦春姐姐,我可看出來了,近日範光少來咱們這裏走動,八成都去了衙門了。我去街上買東西,可看見她好多次,俱是從衙門裏出來。”
錦春就道:“荷娘和崔大哥是表兄妹,他們來往熱絡,也是應該的。”
藥罐兒就歎:“姐姐,範姑娘喜歡知府大人,您還看不出麽?她行的事兒,哪樁像是表妹該做的?”
“既是親戚,她怎樣都應該。”錦春不想說下去。她囑咐藥罐兒在灶台上溫一鍋水,晚上好預備著洗澡。藥罐兒取來竹籃,將餅子放在籃子裏,遞給錦春。
“姐姐,我看知府大人倒是對你有意思呢!”這話,藥罐兒想說好幾次了。
錦春聽了一怔。她以為這是藥罐兒玩笑。在她心裏,並沒有想過和崔謙益有什麽男女之情。且她認為,崔大哥該和一位出身官宦之家知書達理的高貴溫柔小姐聯姻。這點上說,荷娘也不配。
“不得胡說!”錦春告誡藥罐兒:義兄就是義兄,結拜的兄妹如何能說這些?
但藥罐兒就噘著嘴,說這有什麽?又不是嫡親的兄妹,連個“表”也不是。但錦春認真了。“藥罐兒,這樣的話,以後不能說。隻要說一句,便是玷汙了崔大哥待我的情分。”
她一個苦囊子,如今能過安分清靜的日子,俱是拜崔謙益所賜。她不能忘了初心。
“崔大哥是讀書人,是官人,是命官。我是什麽?這人呀,最怕的就是忘了本。”錦春說罷,按了按胸口,鎮定了一會,方提籃出去了。
藥罐兒看著錦春的背影,就歎:“姐姐,其實我看得出來,你也喜歡知府大人。好幾次,你睡裏夢裏還在喚他的名字。隻是什麽時候,你才敢應呢?”
藥罐兒於這上麵,半點不懂,是榆木疙瘩一塊,但竟也替錦春愁將起來了。
錦春走小巷兒,小巷兒快,且有房屋遮蔽太陽,也陰涼。眼看快走到巷子口了,天兒就有點晦暗,頃刻間就落下雨來。
錦春不禁懊惱,擔心雨點沾濕了自己精心做的酒釀燒餅。左看右看的,就看見路邊有個小小的亭子,亭子周圍都叢生著野花雜木。不仔細看,就會疏忽錯過。錦春心頭一喜,就想去亭子裏躲會雨。
剛一進去,錦春就見亭子內有一男一女兩個背影,他們在石凳上坐著,彼此挨得極近,不知在幹什麽。女子的手上似乎有什麽東西,一繞一繞的。錦春皺了皺眉,赫然明白,原來她拿著針線,在縫男子衣裳的袖口。
錦春臉兒一紅,這一定是哪個私定終身的情侶,剛想轉身,她心裏一亮,訝然地明白過來,怪道覺得這背影那麽熟悉,卻原來是崔謙益和荷娘!
既知道了,錦春更要走了。因心裏慌亂,一不小心,錦春就踩著了一塊石子,腳立刻就扭了!“唉喲……”錦春發出一聲低呼。
縱聲音不響,但卻被崔謙益聽見了。
他馬上就轉過身看,一麵示意荷娘停下縫針。他寧可讓衣裳先破著,也不願尾隨過來的荷娘穿針引線。但荷娘固執,甚至哀求,路上人多,謙益就進了亭子,不想荷娘還是緊跟而來。
一見崴了腳的人是錦春,謙益就有些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