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個日日夜夜,在失去錦春的日子裏,他都幻想著錦春還是和他在一起的。

“崔大哥,就算你想回去,你身邊的人也會拉著你不放的!我想,這就是我們的宿命吧!”

“錦春,我心裏已經想好了。我的心裏已經有了決定了。我所要做的事,就是勸說他們,停下複國的念想,改做一個普通人。”

錦春聽了,心裏吃驚不已。“崔大哥……你……你真的要這樣……”

“是的。所以我請你放寬心。我很快就會回來。”

這個晚上,王相命仆人升起篝火,自己和謙益在火堆前喝茶,錦春則坐在馬車旁默默地聽他們說話。待天明了,崔大哥就會走了。

“老師,這就是我的想法。不知老師以為如何?”謙益告訴王相,他不該隻是為了自己,為了西魏的皇室而去力求複國,他該為原來西魏的百姓著想。如果西魏百姓過得幸福,彼此安居樂業,那他即刻會放下手中的長劍,改回大梁。可若是西魏的百姓過得不好,仍舊活在重賦之中,那他會去麵見趙國皇帝,告之自己的身份,然後勸諫趙稷為求百姓安康,減除徭役賦稅。他從始至終,仍舊不提複國二字。

王相聽了,就好生沉吟了一下:“謙益,那你真的會甘心?”

“甘心。”

“如此一來,會有很多人說你無血性,說你貪生怕死,說你不管不顧西魏百姓的生死利益。”

“老師,從古至今,不知有多少王朝湮沒在曆史的塵埃裏,西魏又算什麽?難道趙國和大梁又能永遠地存在嗎?隻有百姓是永遠的,每個朝代都會飛灰湮滅都會消失,會被別的國家吞並,或者被百姓起義滅了國。我說這些話,決不是心灰意冷。我是厭倦了。何必要以一人的私利,弄得血流成河橫屍遍野呢?隻要西魏的百姓能夠幸福,我願意做一個平凡的人。”

王相就問:“所以,你回趙國,一是為了勸解跟隨你的舊部,二是為了麵見趙國皇帝?”

“不錯。”

“如果你失望了呢?一則你的隨從反對你的觀點,二則趙稷也不相信你,在知道了你的身份或,反而更會疑心你,這個你又當如何?”

謙益愣了愣,還是朗朗道:“為了西魏的舊部百姓,哪怕我死了,也是值得的。”

王相終於長歎一聲:“謙益,你心仁慈。就我所知,趙稷也是有雄心之人,西魏故土上生活的那些百姓,他也想統治管理好。你有這顆心是好的。隻是,行動還是艱難。”

“老師,這麽說您是讚同我的?”

“你想複國,沒人說你的不是。你若不想複國,隻想著社稷安寧,那更會使人欽佩,以小舍大,著眼全局,犧牲自我,不是每個人能做到的。”

這是王相對謙益的肯定。這個學生,他沒有白教。王相的心裏甚感欣慰。隻是……謙益如果真要這樣做的話,會被世人誤解,會被人認為不忠不孝。這幾個罪,壓在他的頭上,會讓他終生也喘不過氣來。

“老師,既然這是我決定好了的事,無論怎樣艱難,我都要去做。”

“好,老師支持你。”

謙益得到了恩師的鼓勵,更是信心滿滿。很快天就大亮了,錦春知道他該回去了,就卷了一個包袱遞給他:“崔大哥,這裏麵是一些吃的東西,你上了路邊走邊吃吧!”

“錦春……你放心,我立下的誓言,一定會實現的!”錦春朝他點了點頭。

話說,趙稷見錦春真的走了,也是傷心。失意之餘,就在宮裏喝的酩酊大醉。太後知道了,也就趕了過來,看著醉醺醺的皇帝,太後就歎:“皇帝!你也太不成體統了!”

趙稷知道是太後,但借著酒力,嘴裏還在嘟囔:“母後,兒臣沒用。兒臣明明喜歡錦春,卻還是放錦春走了!兒臣就是個窩囊的皇帝!”

“你不窩囊。你的這份情,錦春會記在心裏的。”太後安慰。看著趙稷英挺的容貌,太後更是歎息了。不知魏君容看到了他,心裏會起怎樣的波動?畢竟,趙稷的容貌和年輕時候的魏君容幾乎是一模一樣!難道這個秘密,自己要隱瞞一輩子,一直帶到墳墓裏去嗎?

“這又有什麽用?為什麽……為什麽我總司不願脅迫錦春……明明我又那樣多的手段……”趙稷更是語無倫次。

“因為……你雖然是皇帝,但你始終是一個善良的孩子!母後就是看中了你這一點,才盡力輔佐你將你送上皇帝的寶座!”

“善良?善良又有何用?這人最要不得的就是善良!”

“皇兒,正是因為你的善良才讓錦春感激你!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我不管!我反悔了!我知道錦春還沒出趙國的地界,我還要派禦林軍將他們綁回來!”

“皇兒,不要任性了!你是皇帝,一言九鼎,如果你和錦春有緣,你們自然會再見的!”太後也不知如何勸解趙稷了。

太後走後,也是心事重重,想著去慧靈寺見魏君容,但想想卻又作罷。去了又能做什麽呢?還不是要將心事隱藏!

謙益星馳夜奔地趕回了客棧。到了客棧門口,見陸放站在那裏,謙益就道:“陸兄,我有幾句話要和你說。”

“何事?”

“陸兄,我須告訴你一件事。”

“請說。”

崔謙益雖然晝夜奔馳,但還是去了西魏故土幾個大的集鎮。雖然百姓們的生活是疾苦了點,但也沒到衣不蔽體的地步。趙稷的政策還是好的,隻是地方上的官吏逼得太緊太凶,所以他們才怨聲載道。這個時候,如果魏然舉起反趙複魏的旗幟,相信一定會有很多人跟隨。但……謙益並不想這樣做。如此一來,便會有許多人性命不保,會血流成河。治理江山就如同縫補一件衣服,如果這件衣服修補後還能上身,那自然還是得穿,除非破爛的不成樣子,才會扔掉重做一件。

謙益認為趙國江山正處在百廢俱興之中。隻要上行下效,賞罰分明,為官清明,西魏故土生存的百姓還是能夠安居樂業的。與其不停地征戰不停地殺戮,還不如讓他們過平靜的生活。他可以不當什麽西魏的皇帝,他可以忍下滅國之仇,隻要百姓能安逸地生活。他想,這個道理,趙稷不該不懂。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他都要和趙稷見見。當年,自己的父皇是死在趙稷父親的劍下,但既然是作戰,死傷俱是難免。趙稷的父親一劍射死了父皇的胸口,血流成注,重傷不治。但被趙先帝卻也被西魏士兵射穿了小腹,當場死去。冤冤相報何時了?謙益寧願做個不孝的兒子,也不願讓百姓受累。一晃二十多年的時間已經過去,許多百姓已經習慣了趙國皇帝的統治。二十多年前,還年輕還血氣方剛的人現在已經滿頭白發當了爺爺。他們拖家帶口的,隻希望安定,已經沒有了年輕時候的血性。

所以,與其聽魏然奏報的,不如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他看出來了,魏然為了讓自己聽話,不惜下蠱操縱自己,這樣的人是有野心的,也是自己要遠離的。隻是……他不知七叔是怎樣的一個決定?似乎七叔讚成複國,似乎他又不太願意,七叔的態度猶豫模糊,始終讓他看不清,謙益就想著在返回客棧之前趕去慧靈寺和七叔見個麵,和他敞開心扉,聽聽他心裏的想法。

魏君容現在已經是得道高僧了,每天來見他解難釋惑的人很多。有時魏君容竟然不能應付得來。謙益來的時候,魏君容剛送走一個大臣。

“七叔!”謙益喚了一聲,在禪房前站定。

魏君容就慈愛地看了他一眼,輕輕說道:“你來了!”

“七叔,我也有疑難求解!”

魏君容聽了,就嗬嗬一笑:“我早看出來了。”

謙益吃了一驚。“七叔,你真的看出來了?”

“謙益,我就知道,你會看來找我。而且我還猜得出,你找我是為了何事?”

魏君容嗬嗬笑著,叫謙益入禪房。

“謙益,你是為了家國之事,對不對?”

“七叔……我……”謙益欲言又止。他隨著魏然祭拜過西魏先帝先列的畫像,看著七叔,他真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有什麽,就說出來吧!有七叔呢!”

謙益更是哽咽了。“七叔……我不孝,我不忠,一直以來,我並不想什麽複國大業!我隻求安逸的生活,好多時候,我隻想逃!”

魏君容聽了,就淡淡地看著他,歎道:“謙益,這不是你的錯。”

“不,這就是我的錯。”

“好。如果你堅持認為做錯了,可你也不想反悔是嗎?”

“七叔。我真的不想複國,不想使百姓血流成河。我隻能操控自己的命運。我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讓別人丟了性命,即使他們是自願的。”謙益說著這些話的時候,麵色十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