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樓到六樓的距離不過短短一分鍾。

六樓的安靜不輸其他樓層,但賽天寶總覺得平靜的空氣中蟄伏著殺機。

“你們剛剛在聊什麽?”

“哦,沒什麽,我就是問問他垃圾處理場的事,他告訴我唯一出來的那個人是1507。”

“是他啊。”

“我們往哪走?”賽天寶轉開話題,在他右手邊有一扇巨大的金屬大門,泛著森冷的光,人影映在上頭像照著哈哈鏡一般,“這是什麽地方?”

1500好像真的隻是隨口一問,並沒有深究的意思,順著賽天寶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但梁稚不在裏麵。”

“那......”

“不用問,跟我走。”1500跛著一條腿,腳步一拖一拖,但走得不慢,他示意賽天寶集中注意力,別東張西望。

“哦。”賽天寶覷著1500的眼色,乖乖走在1500邊上。何鬆的話影響不小,賽天寶愈發感覺到1500的脾性與之前不太一樣了。而越往裏走,1500臉上的神色也就越暗沉,是賽天寶從來沒在1500臉上見過的嚴肅表情。

1500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一邊監測四周,一邊道,“梁稚上次沒趕盡殺絕,不代表這次也不會。你跟梁稚對戰過,應該清楚梁稚的實力。”

“我知道。我也很緊張的,但是你這麽嚴肅,我就更緊張了。”賽天寶道。他說的是實話,手心裏早就被汗濕透了。

他們拐過一個轉角,麵前是一條筆直的走廊。跟五層以下的地方相比,六層最大的區別,就是沒有彎彎曲曲的走廊。走廊中間是電梯,正對著電梯的,就是梁稚的房間。

賽天寶對那扇門有記憶,他還知道打開門就能看到好幾盆綠植,跟隻能住在刷白的房間裏的實驗體們截然不同,梁稚的房間充滿了鮮豔的色彩,在裝修得像高級公寓的房間裏,有一麵牆上掛有連撼的照片。

想到連撼,不由得就會想到連榷。

賽天寶一直很克製自己不去想連榷。連榷現在還好嗎?有沒有受傷?梁稚想做什麽?一個個問題圍繞著“連榷”兩個字在賽天寶腦中盤旋不停,他擔心得都不能好好呼吸,心口像被揪著擰著,慌得不行,不知不覺總是攥緊拳頭,掌心裏除了濕漉漉的冷汗,還有一排紅紅的指印。他也就靠著這點疼痛分散注意力了。

離那扇門越近,越發控製不住想連榷。賽天寶亂了的呼吸節奏讓1500蹙眉,“冷靜點,連榷還沒死呢。”

“嗯。”賽天寶開始鋪設精神網,比之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紮實細密,1500感受到賽天寶的力量,頗為驚豔。賽天寶的力量本就強大,當別的實驗體都像潺潺的溪流時,賽天寶就是奔流不息的大江大河,而此刻,1500從撲麵而來的威壓中,感受到了洶湧的大海的氣勢。

當海麵上卷起風暴,是否足以與梁稚一搏?

“你信我嗎?”

兩人已經走到門前,隻要伸手一推——1500卻停下腳步,忽然問賽天寶。

“我信啊。”賽天寶不假思索道。

1500盯著賽天寶,想要從賽天寶的眼中找到一絲退卻、或者別的什麽,但是賽天寶目光澄明,眼神堅定,反而讓1500有些不自在的先轉開視線。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小刀,交給賽天寶。

“這是什麽?”賽天寶接過小刀,不明所以。這把小刀確實很小,甚至連刀柄都沒有,不過是從美工刀裏抽出來的半截刀片,用一層層的透明膠帶纏著做成厚厚的外殼,才不至於劃傷手。這把一指長的自製小刀,頂端**一點點尖鋒,一個拳頭便能藏下。

1500拿出另一把一模一樣的小刀,藏在右手裏,“藏好了。如果能近身,就攻擊這裏——”1500抬手輕輕拂過賽天寶的脖子。“不要隻想著用精神力硬碰硬。”

“我知道......”但用精神力攻擊別人,和直接用刀終究是不一樣的。

“害怕了嗎?還是心軟了?”1500小聲問。

“沒有的事。”賽天寶很清楚自己打算做什麽,梁稚這種活了許久的怪物,或許也稱不上是“人”了,既然是殺掉一頭怪物,他又何必有什麽心理負擔呢?“幹嘛一直問?”

1500聽見賽天寶小聲而不滿的嘀咕,輕輕笑了一下,往後退了一步,在賽天寶迷惑的目光中,食指抵上嘴唇,輕輕搖了搖頭。

電光火石間,賽天寶也察覺到了——梁稚的氣息。

“進來吧。”門後傳來梁稚的聲音,慵懶又漫不經心,像頭剛蘇醒的雄獅。

賽天寶推門進去,看見梁稚躺在**,白被子卷成一團被他壓在腳下,玫瑰紅的被單倒顯得他氣色紅潤,盡管眼角眉梢還染著揮散不去的倦意,梁稚還是微微支起上半身,看向賽天寶:“怎麽隻有你?”

隻有我?

不知道1500到底是如何隱匿蹤跡的,但似乎梁稚確實沒發現1500的存在。賽天寶並不知道他昏迷期間險些將他帶走的亞曆山大,隻是琢磨著如何回應梁稚,一邊有些緊張地留意1500的動向。

賽天寶的沉默在梁稚看來是另一番意思。此時梁稚徹底清醒了,緩緩坐起身,感受到賽天寶鋪天蓋地的精神力,隻當成是賽天寶反殺亞曆山大、又一路追到這裏,勾起嘴角,裝模做樣地鼓了鼓掌,“勇氣可嘉。”

“連榷呢?”

“哎呀,連榷呢?”梁稚似笑非笑地重複了一遍,伸手拽開身邊的另一坨被子,露出被遮擋其間的連榷。“在這呢。”

“連榷!”賽天寶克製不住就要衝上前,卻被梁稚一個眼神釘在原地。

梁稚把手輕輕搭在連榷的胳膊上,始終昏迷不醒的連榷一點兒反應也沒有,賽天寶伸長了脖子去看連榷的情況,安靜躺著的連榷麵容平靜,胸膛隨著呼吸輕輕起伏,節奏平穩,他在沉沉的睡夢裏,一點兒不知道賽天寶的心急如焚。

“別碰他!”賽天寶身上迸發出一股力,帶著試探和威脅襲向梁稚。

梁稚在驚慌中依舊成功防守,暗道自己倒黴,關鍵時刻昏迷,才醒來又遇見這麻煩精。

兩人輕巧的攻防平平無奇地結束了,梁稚收起了心底的輕視,拉過連榷的手,警告賽天寶:“我勸你悠著點,不要以為多打了幾管傑曼素就能橫著走了。”

賽天寶被識破了能力驟增的秘密,也不驚慌,反而鎮定一笑:“能不能橫著走,試試不就知道了。”

“也不怕傷著他?”梁稚故意微微俯下身,牽著連榷的手貼上自己的麵頰。

賽天寶心裏有頭惡犬在生氣地狂吠,麵上還是一派從容硬氣:“我自然是有把握不傷到他。”

“那傷了我,誰來治好連榷的眼睛呢?”梁稚用和緩的語氣反問。賽天寶像被一擊重拳打中,無法在保持從容不迫的姿態:“你什麽意思?”

“他的眼睛是被精神控製力封住的,”梁稚就像看著魚兒咬鉤的釣手,“但你解得開麽?”

“......”賽天寶不想承認,但他的表情已經出賣了他的內心。不久前賽天寶和連榷真正麵對麵了,賽天寶發現封住連榷視力的精神力很奇怪,就像一塊緊緊粘著的牛皮糖,賽天寶找不到一個施力點,甚至不知道那股精神力是怎麽回事,很渾濁、混亂,不似他見過的任何一股精神力,但又蘊含著絲絲縷縷的熟悉。

“連榷的眼睛是你封住的?”可是當初車禍時梁稚並不在現場啊。賽天寶警戒地看著梁稚,“你別耍什麽花招了,你現在可不是我的對手了。”

“哎呀,”梁稚放開連榷的手,重新坐直了身子,他本就因為1507受了傷,又在對抗賽天寶時加重了傷勢,此時確實勝算不大,但梁稚不可能大大方方地承認,“就算我重傷,就算你實力大增,你又有多少勝算。我倒是不介意跟你硬碰硬,誰輸誰贏還是說不準的,隻是你確定不想治好連榷的眼睛?”

“他的眼睛到底是怎麽回事?”

“無可奉告。”梁稚一副“我就不說,你奈我何”的態度。

暗處的1500急得一腦門汗,心裏念叨著賽天寶這傻子可別輕信梁稚,梁稚既然還能打,怎麽可能會好心幫忙治連榷的眼睛?

梁稚並沒有給賽天寶過多時間思考,食指在空中虛晃了幾個圈,賽天寶便看到梁稚眼睛上蒙著一團橙色的霧氣。

“你做什麽!”

“這是精神力的‘具象化’。”梁稚小露一手,“隻要我把這層精神力清除,他就能看見了。”

“......你有多大把握?”賽天寶糾結問道。

“百分百。”梁稚胸有成竹。

他的這副模樣更讓賽天寶糾結了。賽天寶不想把連榷交付給梁稚,那可是連榷的眼睛啊!但是梁稚說他可以,說不定......

“那好吧——你以為我會這麽說?”賽天寶神情忽然一轉,冷冷一笑,手掌一翻,在虛空中一抓,就要動手,“真搞笑,梁稚你也有這種時候,你就是怕我跟你正麵剛吧。別廢話了,連榷的眼睛——”賽天寶話到一半,突然哽住了聲音,他霍然瞪圓了眼睛,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在他麵前,更是豎起了一道無形的高牆,讓他無法前進一步。

梁稚的突然爆發給賽天寶來了個措手不及。賽天寶在隱形的牆上用力捶打,但就像砸在棉花團上,沒能發出一點兒動靜,也沒能撼動這麵牆分毫。為什麽梁稚還有這麽強的力量?他不是重傷了嗎?賽天寶看著梁稚和連榷,一時亂了陣腳。

梁稚展露勝券在握的笑容,但隻有他自己清楚,這突然爆發的迅猛力量,幾乎就是他最後的力氣了,但效果出乎意料的奇好,他果然鎮住了賽天寶。賽天寶想殺死梁稚帶走連榷,梁稚又何嚐不想帶著“連撼”全身而退呢。

隱藏著的1500是唯一看得分明的人,但他看著又急又怒的賽天寶,選擇什麽都不做,安靜地與空氣融為一體,右手掌心裏始終窩著那把小刀,等候一個利器出銷的機會。

梁稚不顯露一點破綻,像是故意要讓賽天寶看清楚,梁稚托著連榷的背把人扶起來,摟著連榷,本意是讓兩人的親密姿態氣一氣賽天寶,可是當朝思暮想的臉龐近在眼前,梁稚也不由得恍惚了。

他輕輕呼喚:“連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