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榷當然看見了對方驚恐的表情和眼裏的淚光,他放緩了語氣,盡管聽起來還是很冷酷,“能聽懂中文嗎?”

研究員瘋狂點頭。

“帶我去禁閉室。”連榷命令道。對方愣了一下,明顯是想說話,連榷琢磨了一下,幹脆掐住對方的脖子,把威脅做到底,“不準喊,明白嗎?”

研究員瘋狂點頭眨眼。感覺到卡著嗓子的那股勁散了些,腿上被來回切割的痛感慢慢消失,連榷提著這人的領子把人拎了起來:“帶路吧。”

走了大概有十分鍾,連榷深入基地,他走得很快,但一路上遇到的人竟然少得離譜,他試著用精神網探測,也感受不到幾個人氣。“研究員一共有多少人?”

“大、大概三百多個?”雖然研究員還是很害怕,但他的腦子已經能夠正常思考,他已經察覺出端倪,這位不速之客,似乎不是實驗體?對方會是什麽身份?又會不會放過他?

連榷回想方才的大廳,那裏的研究員頂多五十個。“其餘人都在哪?”

“都、都去頂樓了。”

“去頂樓做什麽?”

“不、不知道?”

“如果你撒謊......”

“我不敢我不敢!”

“還有多遠?”

“快了快了......”

事實證明這名研究員沒有說謊,再走幾步,連榷便聽見了賽天寶的腦內傳音。

【連榷!】

【我在。】

聽到連榷的回應,賽天寶稍微鬆了口氣。他確實很虛弱,沒有足夠的力氣。當屏障還在的時候,使用精神控製力就像使勁讓一塊塊形狀各異的石頭嚴絲合縫地貼在一塊一樣費勁,而屏障一除,賽天寶覺得自己都能上天了,他興奮地要往外衝,腿一軟啪唧摔在地上。樣子實在有點蠢,好在圍觀的兩名研究員都被控製了,賽天寶在虛空中畫了個半圓,那兩名研究員便齊齊轉身,他說“背我出去”,就立刻被人形轎子抬著出了禁閉室。

【你到哪兒了?】

【快到電梯前了。】

【那你就在電梯口等我吧。】

賽天寶的精神網泄洪般鋪展開去,他一點兒沒有壓抑自己的力量,不肖片刻便掌握了連榷的位置,周邊的地勢也明鏡兒似的照在他心裏。奇怪的是整層禁閉室裏居然隻有他一個實驗體。“其他實驗體呢?”他問。

研究員張了張嘴,“......”

“什麽?”

“......不知道......”

賽天寶趴在人形轎子的背上,壯著膽子探尋梁稚的氣息,感覺不甚明朗,似乎梁稚並不在基地裏。

【我到了。】

【我上電梯了。】賽天寶忽然緊張起來,馬上就要見到連榷了!他從研究員背上下來,把電梯的廂壁當作鏡子,撥了撥頭發,感覺看起來還不算太糟,又後知後覺地放下手,站姿僵硬地等待電梯門開啟。

賽天寶的氣息越來越近,連榷隨手弄暈了領路的研究員。

“叮。”

電梯門打開,這還是兩人第一次真切的麵對麵。

與賽天寶利用精神網看到的不一樣,也與他是頭小豬時的視角不同,活生生站在他麵前的連榷,需要他微微抬頭才能對視。

那雙眼睛是黯淡的,也是他看過數百次的。連榷蹙著的眉心也讓賽天寶覺得熟悉,那道“川”字皺緊、鬆開、又輕輕蹙起,他有些無所適從,盯著連榷的臉看,直覺應該說點什麽,否則心跳聲該藏不住了。

連榷卻抬手撫上了賽天寶的臉。

“幹、幹嘛?”

連榷在眼前人的眉骨上摸到那道疤,聽見對方清潤的少年音色,才切實有了種“重逢”的感覺。左胸膛裏好像有座冰山融化了,連榷抿了抿唇。

一股麻酥酥的感覺攀上賽天寶的後腦勺,他的臉漲得通紅,“你現在不是能看到嗎?”

“那怎麽能一樣?”連榷又笑了,帶著點痞氣,看的賽天寶傻了眼,“我的手,才是我的眼睛。”

眉骨被觸摸的感覺被放大了數倍,在賽天寶腦海裏回放億遍。他拉住連榷的手,“我也是你的眼睛。”

連榷笑了笑,看向賽天寶身後低眉順眼的兩個研究員,“他們是......?”

“我的坐騎。”賽天寶一本正經道。手隨意擺了擺,研究員便撲通倒地。

連榷無可奈何,看著套在賽天寶身上顯得空****的白袍,把研究員身上的防護服扒下來讓賽天寶換上。

“他倆呢?”賽天寶麻利地把防護服套在身上。

“應該走遠了。有信號幹擾,無線電斷開了。”

“你能走嗎?”連榷在賽天寶身前蹲下。

“不不不用,我可以......”賽天寶指了指先前背他出來的研究員。

“上來。”連榷不容置疑道。

賽天寶隻好趴到連榷背上,好在他們看不清彼此的表情,賽天寶有幾分不知所措的尷尬,反觀連榷,很是淡定,把人往上顛了顛,二話不說邁開長腿就走。基地的走廊曲曲折折彎彎繞繞,來時的路很複雜,但這不妨礙連榷記住了每一個該拐彎的路口。

有賽天寶在,連榷的精神控製力便隻用在維持視覺上,探路的任務交給了賽天寶。

“沒有人。”賽天寶早就發覺了不對勁,摟著連榷,伸長了脖子看著前方。“剛剛我出來的時候,那一層也隻有我,沒有別的實驗體。”

連榷擰眉。

“連榷,”賽天寶心裏有些不安,他不曾見過這般空曠的基地,靜悄悄的,可是給他的感覺並非“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他總覺得他們已經處在了暴風雨的中心,這股緊迫感不知從何而來,明明方圓數十米內的動靜都在他的掌握中,明明梁稚也不在基地裏,但他就是很不安。想了想賽天寶還是把他的想法說了出來,“我感覺基地幾乎空了......”

兩人的感覺幾乎是相通的,連榷的步伐不知從何時起,越走越快,像是有什麽在後頭攆他,而一路走來,半個人影都沒有看到,周遭十分安靜,連榷沉重的腳步顯得十分突兀,於是連榷不自覺地越走越急,像是要擺脫自己的腳步聲。

“連榷!連榷你慢點!”賽天寶用力摟住連榷,此時他們正好走到一層的大廳,連榷看向大廳中央,方才還吵吵嚷嚷的大廳,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所有的監控屏幕都是雪花,然後,從最大的屏幕開始,所有的屏幕閃動起來,接著畫麵上出現了連榷和賽天寶的臉。

連榷抬頭,與前方的監控攝像頭對視,屏幕裏的連榷便也跟著動了,他的眼睛茫然無光,沒有焦距,但趴在連榷背上的賽天寶隻覺得被數百個連榷“盯”住,一時間寒毛倒豎。

連榷把賽天寶放下來。

兩人警惕著四周,背靠背移動,賽天寶什麽都感覺不出來,愈發心慌,不可避免地被大廳詭異的氣氛幹擾心神,屏幕上的監控畫麵還在變化,不再是單一角度,變成了多重角度,賽天寶和連榷此時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暴露在畫麵中,有的角度甚至都不是監控能拍到的!

對方在警告他們:你們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賽天寶已經意識到了,來人的實力遠遠淩駕於他之上,所以他才什麽都感覺不到。這個人不知道已經注視了他們多久,而除了梁稚,這個人還能是誰?

賽天寶控製不住地想起那天死在他麵前的1500。

連榷握住賽天寶顫抖的手,安撫他。“走。”

兩人往處理垃圾的工作室去,但幾步之後,連榷突然腳下一個踉蹌。

“連榷,連榷?”賽天寶驚惶不定地扶住連榷,連榷撫住額頭,他的視覺失效了,落入漆黑中,身子一空,精神控製力像被人抽走了,嗓子眼裏澀得厲害,以至於發出一個“唔”的聲音,“......我看不見了。”

“怎麽會?”賽天寶扶著連榷站定,他心裏的不安越來越濃,感覺有什麽靠近了,有些慌張地雙手捧住連榷的腦袋,“我來看看我來看看......”他像是要進行腦內傳音那樣,搭起了一座與連榷的意識相連的橋,但甫一進入,像撞上了一麵紮滿了針的牆,直接把他彈了出去——

實際上賽天寶整個人也因為疼痛而後仰,脖子、背、腰依次往後折,還是連榷拉住了他,讓他沒有撅過去。

“賽天寶?還好嗎?”連榷看不見,他一手拽著賽天寶的胳膊,一手托著賽天寶的後背,手掌下賽天寶的皮膚很涼,方才背著並不覺得重,此刻的賽天寶直往地上墜,像要落入深穀,這個想象從連榷腦海裏飛馳而過,他下意識更加用力拉著賽天寶。

賽天寶還沒有從那股疼裏緩過來,無力地依倒在連榷臂彎裏,下一秒,空氣微微凝滯,連榷驚覺他的左肩上多出來一隻手、背後有人緊緊貼著他,並把下巴擱在他的右肩上,那人的麵頰貼著他的脖子,偏偏連榷渾身都僵住了,動彈不得。賽天寶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去,他極力想反抗,對抱著連榷的梁稚怒目而視,而梁稚除了看向連榷時會露出溫柔的神情,施舍給賽天寶的眼神不亞於藐視螻蟻。

梁稚左手攀著連榷,右手順著連榷的胳膊緩緩往下遊走,曖昧地覆上連榷骨節分明的手,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把連榷的手從賽天寶的胳膊上掰下來。“我本想著之後去找你,沒想到你不但來了,還來得這麽早......來得好。”

連榷不覺得自己背後的是個“人”。梁稚的皮膚冰涼又幹硬,還有些詭異的黏滑感,像一條巨蟒盤桓在身上,連榷驚怒,額頭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卻掙紮不得分毫,眼睛不能視物,觸覺亦糟糕透了,梁稚越盤越緊,而賽天寶一點一點從他臂彎裏落了下去。

像是感覺到了連榷對賽天寶的在意,梁稚從唇縫間嗤笑一聲,給賽天寶一個冰涼的眼神:“礙事!”

話音一落,賽天寶就被甩了出去,飛了有十幾米,砸在牆上,那力道像是要把他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