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榷在追擊目標時放了兩槍,但對方像是能知道他的行動一樣,全都靈活地躲了過去。連榷沒再浪費子彈,追著人把人堵進倉庫裏。
目標逃無可逃,轉過身來麵對他,連榷這才看清,“犯人”非常年輕,身形消瘦,像正在抽條的柳枝,臉龐白淨,一雙大眼睛,幾分無辜幾分驚惶地看著他。
連榷示意對方蹲下抱頭,對方乖乖照做,眼睛卻一直望著他,帶著無聲的祈求。
出動前他們接到的指令是:一旦發現,立刻擊斃。連榷沒有因為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而動搖,他見過許多天使麵孔魔鬼心腸的惡犯,舉槍、上膛,連榷沒有一絲猶豫,少年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殺意,尖聲大喊:“別開槍!我知道你弟弟在哪!”
連榷便遲疑了,子彈從賽天寶的耳邊掠過。
賽天寶摸了摸耳朵,鬆了口氣,還在。腳一軟,癱在地上。
“說。”連榷依舊拿槍指著對方,目光冰冷,賽天寶的腦子裏竭力運轉著,方才他用精神控製力探了探這人的腦子,發現這個警員的弟弟竟然跟1507長得一模一樣!這是真實的巧合?還是他的能力出錯了?
賽天寶不知道商場外是什麽樣的設備在幹擾他們,但他的精神控製力確實被壓製了。
“我數到五。”連榷沒有一絲一毫地鬆懈,但心裏也很是疑惑,為什麽這個人會知道他的弟弟失蹤了?
“你弟弟......連、連小詵?”賽天寶努力拚湊他得到的信息,但似乎不太對,警員身上散發的寒意更重。賽天寶暗暗嚐試控製對方,但對方的意誌力非常強大,宛若森嚴的壁壘。賽天寶幾乎要哭出來,用不了精神控製力的他跟普通人沒有區別,肉體凡胎怎麽抵擋得過真槍實彈呢?
“他、他失蹤兩年了!總是叫你哥哥!生氣了也喊你大名!喜歡打籃球不喜歡吃芹菜!天蠍座!”賽天寶窺探著連榷的大腦,把閃過的東西一口氣吐了出來,但並沒有得到對方的信任,賽天寶聽到對方防爆麵具底下沉悶的聲音:“你是從哪聽說的?”
賽天寶弱弱道:“他親口跟我說的......”
“別說謊。”連榷片刻的失去了冷靜,近乎粗暴地打斷對方:“你們怎麽認識的?小詵現在在哪?你們......”連榷上下掃視眼前的男人,說是少年也不過分,麵頰很是青澀,“你們是什麽組織?”
“組織?”賽天寶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們是在一個基地裏,被當作實驗品。”
“什麽實驗?”
“控製別人的實驗,用意念控製。”
連榷心裏嗬嗬。“你試試,控製我。”
“我控製不了你。”
“為什麽?”
“你的意誌力太強大了。”
“......”看來是騙人的。連榷沒有相信賽天寶的話,“你們是怎麽進入基地的?”
“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就在基地裏了,不知道是怎麽進去的。我去的時候,你弟弟已經在基地裏了,我不知道他怎麽到那的,我們也不常碰見。”
連榷愈發不相信對方的說辭,甚至懷疑賽天寶是瘋子,但是,他的父親就是一名腦精神學科的專家,失蹤多年,弟弟失蹤時電腦裏也有不少關於“精神控製”的資料......嗬,看來世界上的瘋子不少。
“我們,是被抓進來的,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弟弟剛剛跟我們在一輛運輸車上,車翻了之後我和15、就是剛剛那個人,我和他躲進來商場裏,你弟弟說要回家,說這裏離家不遠。”
連榷心裏動搖了。這裏確實離家隻有半小時的路程。所以,真的是小詵嗎?
“你信我,別殺我。”賽天寶求道,他一直記著這些人可能當場擊斃他們這些目標,始終惶恐不安。
連榷當然沒有忘記他的任務,他已經違背了指令,目標就站在他麵前,他卻讓目標存活超過一分鍾。但是......連榷握緊槍,他想找到弟弟,想知道弟弟失蹤去了哪裏?跟爸爸有沒有關係?賽天寶安靜如雞,一動不動地看著他,連榷心裏卻分裂成了兩個小人,一方是他的家人,另一方是他的職責。
“滋滋——”耳麥裏劃過電流聲,進入商場後一直無法運轉的無線電突然恢複了正常,“全體,停止擊殺,活捉目標,保持警惕,目標具有高危險性。五分鍾後在三樓集合。”
連榷愣了一下,有些欣喜,隨即清空雜亂的思緒,讓自己專注於任務,把個人感情摘除出去。任務指示這些人具有極大的社會危害性,似乎關乎某件高危武器,他表示不會開槍,讓賽天寶好好配合。
“站起來。”
賽天寶自然配合,連榷簡單對他搜身,但少年身上除了一件白色長袍,什麽也沒有,連口袋都沒有。“你的武器呢?拿出來,放到地上。”
“沒有武器。”賽天寶抽抽鼻子,“我們什麽都沒有。”
“除了武器,其他東西有沒有?為什麽進入商場?”
“什麽也沒有!車翻了,這裏離的近,我同伴還受傷了。”
“他帶著武器嗎?”連榷擔心同事的安危。
“沒有,我們身上什麽都沒有。”賽天寶第三遍道。——我們本身就是武器,他心道。
“你們的目的是什麽?”
賽天寶搖搖頭。
“你最好實話實說,爭取寬大處理。”
“我真的不知道。”賽天寶委屈巴巴。
對方的表情不像在騙人,眼神裏的迷茫和無辜看得一清二楚。連榷皺眉,卻不敢輕易放鬆戒備,他用槍頂著賽天寶的肩膀,不多說話,簡單的一個字:“走”,兩人從消防通道返回三樓。其他同事還沒有趕到,連榷站在消防通道前,這裏是一個折角,旁邊是廁所,視野很狹窄,連榷緊盯著賽天寶,一邊嚐試用無線電聯係同事,想確定集合的具體位置。
但無線電又不好使了。耳麥裏隻有滋滋的電流聲。
連榷讓賽天寶往前走,賽天寶卻不動了,連榷皺眉,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不遠處的同事,同事的槍口對著他們,“彭”的一聲,槍響了。
賽天寶下意識緊閉雙眼,但連榷瞬間爆發力十足,拽著賽天寶向側邊躲閃,子彈擊中了連榷的左肩。那名警員仍在開槍,目標明確——是連榷而不是賽天寶。連榷躲到牆後,這時另一頭又走出來兩名同事,同樣提著槍射擊,三人彼此射擊,眨眼間三人都倒了下去。
濃鬱的血腥味彌散開來。
連榷傷得很嚴重,但他更想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一雙手摁上他的肩頭,連榷抬眼,對上賽天寶驚慌失措的目光。
賽天寶短短的人生中第一次身陷硝煙,他意識到連榷是因為拉開他才中彈的,他隻好用力為他按住傷口,但鮮血汩汩,濕透了連榷的衣裳,從他的指縫裏冒出來。
“怎麽會這樣?你不是穿著防彈衣嗎?怎麽一點都不防彈?”賽天寶胡說八道起來,眼裏的擔憂害怕沒有摻一絲假意。
連榷的目光一直牢牢盯著他,這時才終於相信,對方不會是什麽危險的惡犯。他伸手拽下防爆麵具,額頭上全是汗,一見風,涼意讓連榷清醒了不少。他坐起來,剛要說話,突然被賽天寶捂住嘴。
賽天寶的掌心用力壓著連榷的嘴,手上的血抹在了連榷臉上,他瞪大了眼睛,耳朵豎了起來,示意連榷不要說話。
外頭傳來兩個人是說話聲。
一個人說:“減三。剩下多少個?”
另一個道:“十七。”
他們說的是進來搜查的警員的數量。連榷一瞬間意會了,眼睛變得通紅,卻聽見那兩個聲音逐漸靠近:“那邊是不是還有一個?跟一個實驗體在一塊兒?”
“是,不知道是不是把實驗體也打死了。要是實驗體死了,梁稚會生氣吧......”
後麵的話聽不清了,因為賽天寶架著連榷,把人拖進了廁所裏。連榷有些意外,沒想到對方的力氣居然這麽大。
那兩人沒有進廁所來,聽聲音似乎走遠了。“他們......?”
“他們進不來。”賽天寶抽了一堆紙摁在連榷傷口上,“我用精神控製把咱們暫時藏起來了。”
“他們是誰?”
“實驗體。”賽天寶低聲道,看了眼連榷的臉色,又垂下眼看連榷的傷,也不管連榷是否理解、能否相信,說道:“你的同事被控製了,所以自相殘殺,有的人是可以不被控製的,比如你,你別亂動了,保留體力,我能讓他們發現不了我們,一會兒我送你出去。”
“送我出去?”連榷大概是疼極了,冷汗打濕了頭發,額前的碎發軟軟地貼著皮膚,嘴唇沒有血色,像兩瓣皺巴巴的紙,但他的眼睛很亮,證明他的意識依舊清醒:“你跟他們不是一夥的?不殺我?”
賽天寶哆嗦了一下,小聲道:“我不殺人。”
連榷沉默了一會兒,問他:“我弟弟也是實驗體嗎?”
“嗯。”
這回沉默稍微久了一點,賽天寶以為對方會追問什麽,卻沒有,低頭一看,連榷閉著眼,似乎半昏迷了過去。直到外頭又傳來一串“噠噠噠”的槍聲。
“又死了四個。”賽天寶輕聲道。
“你怎麽知道?”
“我可以‘看到’——用精神控製力。我解釋不了這個能力。”賽天寶與他對視,知道連榷想說什麽:“我對付不了他們兩個,現在,有四個人不受控製,其餘十個都被控製了......每層樓都有人,那兩個實驗體在二樓,我們再等一會兒再出去。”
這個一會兒等了很久,連榷因為失血而發冷,體力慢慢流失,連榷有些困倦地闔上眼睛,賽天寶卻戳了他的傷口一下,讓他“不準睡。”
兩人斷斷續續地說話。
“你剛剛為什麽救我?”賽天寶問他。
“嗯?”連榷沒明白他的問題,又問了一遍,才聽清賽天寶是問剛剛為什麽把他拉開了。連榷笑了笑,“不為什麽,就算你是犯人,也有人權,我也就是下意識而已......”不論當時他身前的人是誰,但這個人手無寸鐵,不論這個人是什麽身份,他都會下意識把人拉開,自己擋上去。
賽天寶覺得這人有點“傻”,說什麽犯人也有人權,太正直了反而像裝出來的,但賽天寶心裏的防線卻放下了,覺得這個人是個好人。
賽天寶糾結了幾分鍾,道:“實驗體都是被控製著的,我隨時都可能被發現死掉,”賽天寶抬手指了指太陽穴,“隻要對方動一動念頭,我就會死——我可以不管你的,但是,我想求你幫個忙。”
少年一臉認真,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帶著視死如歸的決絕。
“什麽。”連榷覺得少年的目光有點灼人,不知道對方想做什麽,隻是把聲音放得很輕。
“我叫賽天寶。賽跑的‘賽’,天空的‘天’,寶貝的‘寶’。河州大學醫學係四年級,住在D省,遙城,下洲村,我家裏有爸爸還有一個弟弟,你幫我去我家看看我爸,就說我,就說我已經死了......”
基地的各項實驗會削減人的意誌,混亂人第記憶,很多實驗體已經忘了自己的身份,徹底被改造成沒有感情的東西。賽天寶始終記著家人,但他不曾明目張膽地回憶,而是小心謹慎地把記憶藏起來。“你跟我爸說,讓我爸好好過日子,兒子沒有了,日子還得過。看在也算是我救了你的份上,答應我。”
連榷答應他。
狹小逼仄的廁所裏光線昏暗,廁所的異味夾雜著血腥氣,並不好受。連榷被賽天寶半摟在懷裏,目光所及,被照明燈晃得眼暈。賽天寶砸碎鏡子,從長袍下擺割下來一圈布條為連榷包紮傷口。十分鍾後,連榷強打精神坐起來,檢查剩下的子彈。
“走吧,那兩個現在在六樓。我們趁現在。”賽天寶深呼吸,不受控製的警員全被消滅,那兩個實驗體清點了人數後,現在在找連榷這條漏網之魚。賽天寶盡力用精神控製力掩蓋了他們的蹤跡,很順利地走出商場,賽天寶擔心隨時會被抓住,讓連榷快走。
連榷拉住他:“跟我回警隊吧。我替你回去,不如你自己回去。”
賽天寶隻能搖頭。
“你還要回基地去?”得到肯定的回答後,連榷問他,“他們要是知道你把我放走,你會死的。”
賽天寶搖搖頭,“我不是普通的實驗體,他們不會讓我死的。”但實際上,賽天寶心裏已經不對活下來抱有希望,被拽進了暗無天日的基地裏,便隻有死路一條。
連榷還要勸,賽天寶卻說他不懂精神控製力有多可怕。
“好吧。”連榷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等我回警隊,徹查這個案子,一定救你出來。”
“好。”賽天寶扯了扯嘴角。推他一把,讓他走,突然感覺到兩道淩厲的目光落在身上。他下意識仰頭看去,是一個實驗體就站在二樓的窗邊,看著他。一瞬間,賽天寶如墜冰窖。
賽天寶看到對方笑了一下,眉眼彎彎,嘴巴張合,好像說的是——找、到、了。不知道是說找到了連榷,還是說找到了他。賽天寶心亂如麻,餘光裏瞥見一輛貨車急速駛來,下意識認為是對方創造出的幻覺,高呼:“別看!”
連榷用力拽著賽天寶向路邊撲去,賽天寶卻伸手擋他的眼睛——然而貨車並不是幻覺,那個實驗體控製了司機。
——彭!
兩人被撞了出去。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像易折的紙片,啪嗒墜地。生命的天平傾斜,滑向死亡的一端。
賽天寶掀開眼皮,發現自己被連榷壓在懷裏。他的手還摁在連榷眼睛上,連榷抓著他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氣,兩隻手都混著血汙,劇痛伴著愈發濃烈的血味變得清晰無比。
賽天寶感覺到掌心裏,連榷的睫毛顫了顫,呼吸卻弱了下去,抓著的手也鬆開了。
清淚從賽天寶眼裏淌出來,反拉住連榷的手。
——對不起。
——求你,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