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下午在我市最大龍頭企業秦尚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下屬的秦尚生物製藥廠發現八具屍體,目前被害者的身份正在調查中,秦尚集團因涉嫌非法實驗正在接受調查。在我背後的就是秦尚集團的總部大樓,可以看見警察已經封鎖了大樓,案件在進一步調查中......”

“唉——這都什麽事啊。”老人捏著遙控器換了台,瞅了眼路邊蹲著的沒有穿鞋的男子,目光又落回電視機上,這個時間段,地方台的新聞都圍繞著秦尚集團的事情,“......今天下午發生在秦尚集團發生了駭人聽聞的殺人案,讓我們聽一聽網友們的看法,有網友說,‘早聽說這個集團有問題了......’”

1534坐在路邊,愣愣地聽著。

想到下午的那一幕,仍心有餘悸。

他被發現後,腳一滑直接滑了下去,慶幸的是沒有受傷,他當即爬起來,朝大門跑去,姓邱的那個人很快追了出來,1534這輩子沒有這麽跑過,順著大路一口氣衝了出去,半路上又搶了一個少年的滑板,最終把姓邱的甩掉了。

為了躲避人群,他始終選擇偏僻的路線,現在迷了路,手機不知在什麽時候掉在了哪裏,沒有一分錢,連鞋子也沒有。他漫無目的地走,直到夜幕降臨,才有了安全感,得以停下來,蹲在一條小巷子裏,聽破舊雜貨鋪裏傳出的新聞。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距離離開秦家過去五個小時了。

1534又渴又餓,肚子不時發出呼嚕嚕的動靜,悶雷響動似的,他完全沒辦法思考接下來的行動。

雜貨鋪門口,架著一口銀色的大鍋,鍋裏煮著茶葉蛋,香味順著熱氣嫋嫋升起,1534仿佛能看見光溜溜的蛋在他眼前褪去深色的外殼。閉眼想象,好像能嚐到那股鹹甜鹹甜的味道。

他斜著眼瞥那口大鍋,坐在雜貨鋪門口的老大爺也斜著眼看他。1534隻好收回目光,把腳抬起來放在膝蓋上,小心翼翼地摳掉腳底上的碎石子。右腳底還有一塊玻璃渣,不知道在哪踩著的,火辣辣地疼。

“你在這啊。”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頭頂飄下來,帶著點無奈,和“終於找到你”的喜悅。

1534順著男人精致的皮鞋、筆挺的西褲網上看,雜貨店的白熾燈光落在溫庭煙臉上,光影虛化了臉部的輪廓,使他看起來與白日裏很不一樣。

“我腿都要跑折了。”溫庭煙確實累極了,腿一彎要坐下去,1534慌忙往後一閃,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美工刀來。

溫庭煙連忙繃直腿,往後退了一步。

“你是誰?”

“你別衝動。”

1534和連榷同時道。

“你是不是基地的人?你們一直在監視我對不對!這半年是想玩什麽花樣!”

“你冷靜!我跟基地沒有一點關係!”

雜貨鋪的老大爺比劍拔弩張的兩人更緊張,顫顫巍巍舉起手機:“我要報警了啊......”

溫庭煙連忙擺擺手:“誤會了,我倆認識。”他看向1534,“把刀放下——連榷沒有告訴你我會來接你嗎?”

“誰是連榷?”

“他說他把電話號碼留在論壇上了。”溫庭煙道,一手示意1534放下刀,一手從兜裏拿出手機,“我拿手機——你把刀放下,我現在給連榷打電話——”

1534狐疑地盯著溫庭煙看,餘光看向巷子出口,準備跑。

“喂,嗯,找到了,”溫庭煙把手機遞給1534,打開了功放,電話裏傳出了1534十分熟悉的聲音——賽天寶:“啊啊啊34!34!34!”

“35!”1534愣了愣,還是遲疑。

溫庭煙怕刺激他,維持著同一個姿勢沒有動。賽天寶激動不已:“我給你留了電話你怎麽沒有打?我還以為你怎麽了嗚。你現在在哪啊?”

“我,”1534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他更在意賽天寶的境遇,“這個男人是誰?你在哪?你安全嗎?怎麽出來的?”

“我很安全!等你過來我們再說吧,現在外麵不安全。溫醫生是好人,你快來吧。”

溫庭煙攤開手臂,表示他沒有危險:“不相信我也相信他吧。”

1534沒有理他,繼續問,“35,你是一個人嗎?”

“啊?”賽天寶差點以為1534知道他現在是頭豬。

“還有誰出來了嗎?”

“隻有我。”賽天寶知道1534還沒有放下戒備,“溫醫生不是基地的人,你別怕。”

1534想說他沒有怕,但沒有說。猶豫了幾秒,放下了美工刀。

溫庭煙鬆了口氣。他脫下西裝外套,披在1534身上。1534仰起頭,眼睛瞪得圓圓的,好像在生氣,“你幹嘛?”

“你這身打扮太顯眼了。”溫庭煙已經沒了脾氣,“他們應該也在找你。”

1534沒有反駁,沉默著接受了溫庭煙的外套。

目光下移,溫庭煙看到1534的腳。他走進雜貨鋪,買了一雙拖鞋,放到1534腳邊,“先將就穿吧。”

1534看著男人的頭頂,沒有說話也沒有動。溫庭煙也不在意他抗拒的態度,站起身,指了指老大爺邊上的小凳子,“你坐這等我,我去把車開過來。”

“我也去。”

“你的腳不能走。”

“可以忍。”

溫庭煙靜靜地與他對視幾秒,“好吧。”

溫庭煙轉身要走,1534跟了上去,僅走了兩步,便出了一頭冷汗,被溫庭煙強行拽著在老大爺邊上坐下了。

“大爺,這是我弟弟,他比較叛逆,讓他跟您坐會兒吧,我馬上過來。他想吃什麽給他拿。”溫庭煙掏出兩百塊錢放到老大爺手裏,眼神隱隱帶著警告意味,“我馬上回來。”

“好嘞。”大爺收下錢,什麽也沒有問。

溫庭煙立刻往巷子外走去。

1534看著溫庭煙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腳上的拖鞋。

“你哥人挺好啊。”老大爺跟1534搭話道。“真是你哥?”

1534翻了個白眼,沒搭理他,但肚子裏又傳出了咕嚕聲。

“吃啥?”老大爺揚了揚手裏的兩百塊。

1534猶豫了一下,指了指鍋裏的茶葉蛋。

溫庭煙很快回來了,1534正在吃第四個茶葉蛋,他沒想到溫庭煙回來得這麽快,一口蛋黃噎在嗓子裏,偏偏老大爺從鍋裏又撈出一個,放到1534手裏,大聲道:“第五個——”

溫庭煙哭笑不得,“走吧。”

1534拿著茶葉蛋上了車,默默地吃蛋、剝殼、吃蛋,狹窄的空間內,充斥著尷尬又緊張的氣氛。

1534始終望著窗外,華燈初上的夜景很是美麗,行人來來往往,晚風有些濕潤,吹動他的頭發。1534頭抵著玻璃,好像什麽也沒想。

溫庭煙問他:“賽天寶叫你34?”

“嗯。”1534確實累了,一整天豎起的刺收了起來,聲音也疲軟,“1534是我還在基地時的編號。”

原來他真的是實驗體啊,溫庭煙想。“從什麽時候開始,成了實驗體?”

“很久了。”七彩的燈光從1534眼裏飛快掠過,他忽然有了恍若隔世的錯覺,“很久之前,我到基地的時候,我還是我呢,現在我是胡得了......”

溫庭煙沒有聽明白。

“你真的是醫生?”

“嗯。”

“百科上寫著你是腦科學專家。”

“詞條都是可以隨便寫的。”

“所以你不是?”

“不是‘專家’。”

“你怎麽認識賽天寶的?”1534問,又想起來,“哦——賽天寶也是學醫的。”

這溫庭煙倒是第一次聽說。“我不認識賽天寶,是連榷認識他。”

“連榷是誰?他們怎麽認識的?”

“一會兒見到了再說吧。”溫庭煙看出來對方很累了。“還有半小時才能到,你可以睡一會兒。”

“不睡。”1534警惕地看了溫庭煙一眼。

溫庭煙不置可否,由著他,過了幾分鍾,問他道:“我叫你胡得還是叫你34?”

“這個不重要吧。”1534闔上眼睛,一直緊繃的神經放鬆後變得乏困,他強打精神,瞪著窗外,在側視鏡裏看到了自己的臉,囔囔著,“我不是胡得,也不是34。”

*

少年人常常覺得自己不平凡,妄想自己是英雄人物,千轉百折的困難會促成他的英勇,所有的決定走向必勝的結局——但現實總是要打破妄想,少年人不再少年時,才明白平凡的難能可貴。

很多年前,七歲的孩子在作文裏寫道:“上天在千萬人中挑了我,給了我不同於其他人的聰慧,其他人隻是普通人,而我——被稱作天才。”語文老師被他的氣勢所震撼,也批評他的不謙虛,使得本就難以與人交流的少年更加不容於校園。

孤獨和傲氣使少年一心想要證明自己,原生家庭的分裂讓他轉而尋求強大勢力的庇護——基地給了他證明能力的空間,彼得洛夫要建立的王國吸引了這個瘋子,在他自己淪為實驗體之前,他為這個王國建立了最堅固的壁壘。他把彼得洛夫視為惺惺相惜的天才,彼得洛夫卻隻當他是一顆不錯的螺絲釘。

所以少年人不甘心,一次次的實驗就是一次次踐踏他的尊嚴,曾經對彼得洛夫懷有的感激都轉變成了怒火,叫囂著要他與仇人同歸於盡。變成胡得後,1534有大量的時間思考,他慢慢沉澱自己,否定自己,推翻過去,回想每一個決定並設想其他的可能,但事實證明不是所有的天才都會成為出色的哲學家,1534沒找到人生的答案,但他與基地的孽緣也沒有就此結束。

命運的長河跌宕起伏,他終於又握住了自己的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