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溫庭煙走出科研中心,連榷上了溫庭煙的車。

“送你去地鐵站?”

“去公交車站吧,它進不了地鐵。”連榷指了指賽天寶。“你晚上有事嗎?我媽讓你來我家吃飯。”

“恐怕不行。”溫庭煙看了眼腕表,有些歉然,“我一會兒要上門問診。”

“難得,又是什麽大人物請動你出診?”

“有錢人。你也認識,”溫庭煙發動車子,直到駛出科研中心,開上平穩的大路,才道:“秦尚。”

連榷皺眉。

“診療對象是秦尚的繼子胡得,具體的改天再告訴你吧。”溫庭煙穩穩停好車,“到了。”

連榷沒有立刻下車,在他腿上趴著的賽天寶也沒有一點兒動靜——賽天寶睡著了,甚至打起了呼嚕。但就在昨天晚上,賽天寶才提到過這個名字。胡得——秦尚集團的小公子。話雖如此,外界對秦尚的關注從來不在他這個兒子身上,賽天寶會說出胡得的名字,著實讓連榷吃了一驚,而賽天寶還說,胡得很可能知道基地的位置。

“胡得怎麽了?”

“回頭跟你說吧,我這會兒得過去了。”溫庭煙看了看時間,催促道。

連榷隻好對溫庭煙道:“好吧,回聊。”

“放心,我不會做危險的事,隻是普通的出診。”目光落到賽天寶身上,溫庭煙微微蹙眉道:“你這導盲豬是不是太懶了?把它叫起來吧,不然你還得抱著它走。”

連榷薅了薅賽天寶背上的毛,無奈賽天寶沒有一點要醒的意思。“我還是抱著他走吧。”

溫庭煙笑笑,替他打開車門,突然想起來似的:“你剛剛沒怎麽提到賽天寶呢?”

“嗯......”連榷做出沉吟思考的狀態,“畢竟現在也聯係不上賽天寶,之前我讓他報警的時候他挺抵觸的,怎麽說呢,這事也需要他配合,等能聯係上他再說吧。”

溫庭煙好奇地看著連榷。感覺到溫庭煙的目光,連榷疑惑,“怎麽?”

“感覺......”溫庭煙收回目光,有意無意道:“你對這個賽天寶挺好的啊。”

賽天寶半夢半醒中聽見自己的名字,哼唧出聲,被連榷一把捂住嘴,又聽見連榷略帶疑惑的語氣,“有嗎?”

溫庭煙聳聳肩沒說話,但心裏對於連榷沒有直接否認微微感到詫異。

兩人在公車站分別。上了公交車,賽天寶還是一點兒清醒的意思都沒有,一開始趴在連榷膝頭,但公交車搖搖晃晃,險些把他晃下去,連榷隻好一隻手握著盲杖,另一隻手兜著賽天寶。

賽天寶睡了一路,快到站時才悠悠轉醒,他下意識要抬手揉眼睛,蹄子都抬起來了,發現不夠長。動了動耳朵,賽天寶懶洋洋地從連榷腿上跳下來,在同車乘客和路人驚訝的目光中,穩穩當當地引著連榷走過馬路。

“你今天怎麽這麽困?”

“不知道啊。”賽天寶還有些迷糊,但很快變得精神起來,腳步也隨之輕快。

“溫庭煙一會兒要去見胡得,你有聽見嗎?”

“啊!”賽天寶茫然地回過頭,“什麽時候說的?”

“你睡著的時候。”

“沒聽見啊,他去見胡得,不就是去見1534嗎!我們也跟著去不行嗎?”賽天寶問。

“溫庭煙是去為胡得做心理谘詢的,我們貿然跟著去反而打草驚蛇,等晚點再聯係溫庭煙問問吧。”

賽天寶心裏閃過諸多想法,最終隻好用力朝前拽拽牽引繩,“好吧,我們快回去看看胡得回複我了沒有!”

昨夜裏賽天寶提出胡得這個名字後,便一直在研究如何聯係對方,連榷以為賽天寶會用精神意念與胡得聯係,沒想到賽天寶居然是在一個論壇上留言——在連榷看來這方法稱得上“古老”。

回到連榷的房間,賽天寶直奔書桌,三兩下擺著凳子上了桌,頗為熟練摁下筆記本電腦的開機鍵,找到一個較早的遊戲論壇。

“他回複了嗎?”

“沒有。”賽天寶趴在屏幕前,語氣難掩失望。

“再等兩天吧。”

賽天寶不理連榷的安慰,不停的嘟囔:“343434,快回複快回複。”像是在祈禱一般。

“34是編號?”

“對,1534,正好在我前頭。”

連榷換好衣服走到書桌前,拉出凳子坐下。“我和溫庭煙說的胡得,是秦尚生物科技的總裁——秦尚的兒子。”

“嗯嗯。”

“你說的34,是1534,編號排在你前麵的實驗體,沒錯吧?”

“沒錯。”

“胡得就是1534,胡得也是實驗體。對吧?”

“呃嗯嗯......對,也不太對。”賽天寶順了順自己前臂上的毛,“本來1534是1534,胡得是胡得,但現在1534就是胡得啦。”

“你好好說清楚。”

“哎呀,小孩沒娘,說來話長。”賽天寶皮了一下,他坐下來,調整了一番坐姿,以最放鬆的姿勢倚靠著書撐,慢慢講述一個有些長、還有些複雜的故事。

賽天寶進入基地的時節是夏天,他是15次序裏的最後一個實驗體。在他前麵的實驗體,他見過最多的,就是1500。彼時實驗體們還沒有被單獨隔離,每五個實驗體住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但在7號房裏,卻始終隻有賽天寶一個,直到有一天,1534被抬了進來。

1534是有些胖的,躺在**,像一隻漏氣的氣球。賽天寶眼看著這隻氣球慢慢癟了下去,從一個胖子,變成消瘦的火柴人,他肚子上的、臉上的肉,鬆弛地包著骨骼。每天中午,1534被送去治療室,傍晚再被抬回來,在房間裏的大部分時候,1534都在昏睡,他清醒的時候則反複咒罵,罵聲淒厲憤怒,罵到沒有力氣了,就指使賽天寶給他倒水,喝了水歇了會兒,再繼續罵,周而複始,直到又被抬去治療室。

“別罵了。”有一天賽天寶實在受不了了,勸他,“別罵了,他們會弄死你的。”賽天寶已經懂得了一些基地的“規矩”,在1500的教導下,知道乖乖配合才不會痛苦。

“不會的。”1534對賽天寶說話的時候態度親切了許多,“他們才不會弄死我,梁稚就樂意看我死不掉的樣子。”

“誰?”

“梁稚啊。”1534喝了口水,舔了舔起皮的嘴唇,“你不知道啊,明兒去問1500,他會跟你說的。”

“你跟我說唄,別罵了,歇會兒。”

“是你想歇會兒吧?聽累了?”

“聽煩了。”賽天寶覺著跟對方有些親近了,講話也隨意起來,“你再罵我拿枕頭悶死你。”

“哈哈哈哈哈,”1534的笑聲很爽朗,“你叫什麽名字,大學生?學啥的?”

“賽天寶,學醫的。”

“呦嗬,厲害啊。”1534豎起大拇指,“懸壺濟世。”

賽天寶囧,“我還麽畢業呢......”

“不礙事。”1534擺擺手,“你替我看看,我這身肉還能長回來不?”

賽天寶裝模作樣地給他把脈,“有點難。”

“你還是學中醫啊?”1534有些驚喜,“說說,什麽脈。”

“喜脈。”賽天寶玩了個老梗。

“滾。”1534從善如流。

兩人就這樣親近了起來。

“你這個前奏有點長啊。”連榷喝完了一杯咖啡,有些無奈。

“你說要聽詳細版本的。”

“你隻要說1534怎麽變成胡得就行。”

“我得先讓你知道1534是怎麽一個瘋子。”賽天寶的小豬臉很是嚴肅。

1534是個瘋子,這是1500說的。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瘋子,而是天才般的瘋子。1534學習能力極強,記憶力也很好,從小就有非同常人的天賦,但也有所有天才都有的通病——與常人難以溝通。1534對計算機抱有極大的興趣,自學為黑客,而後被基地招攬。

“他是研究人員之一?”連榷驚訝。

“1534不參與研究,他負責設計基地的安保設備,替基地監控網路。”賽天寶對1534原本的工作內容也僅是一知半解,“反正就是很厲害的技術種。”

“那他知道基地位置的可能性很大。”

“沒錯!我就是這麽想的!”

“他又怎麽會變成實驗體呢?”

“因為說錯話得罪梁稚了。”賽天寶道,“怎麽得罪的我不知道,聽1500說的,梁稚很生氣,說想‘研究研究這個聰明的腦袋瓜裏都有什麽’......”

“怪瘮人的。”

“梁稚就是這種風格。”

“然後呢?”

“然後?”賽天寶回想了下自己說到了哪,“噢,這個天才的瘋子在研究員不注意的時候在設備上動手腳,一開始隻是為了減輕折磨程度,但梁稚發現了,每次都要親自監督治療過程,半年前......”

胡得突然出現在基地裏。他不是自願來的,賽天寶聽說,胡得是被五花大綁來的,好幾個高級管理圍著他,畢恭畢敬,好一會兒才給鬆綁,胡得鬧了好大脾氣,基地隻好好吃好喝伺候著,但胡得偏要在基地裏轉轉,轉著轉著看見了梁稚,又非要到梁稚身邊去,梁稚可不願意陪他玩。胡得要進診療室,沒人敢攔他,胡得就這麽闖進去了。

賽天寶至今想起那一幕,依然記憶猶新。“我就在隔壁的診療室裏,能看見他們。那個胡得冒冒失失的,一下子踩在了電線上......”

電壓床附近有很多亂七八糟的電線,基地裏的人日常都穿著絕緣鞋,沒人想起來提醒胡得,而就是這戲劇化的一摔,把先前被1534偷偷割破的主線路給扯斷了。

整層樓有一瞬間陷入了黑暗,緊接著,電壓床和漏電的線路爆出極強的電壓,1534在瞬間被激發起前所未有的精神控製力,甚至使得梁稚暈了過去。

“他摔了,很巧吧,電線給扯斷了,我看到胡得和34身上都有電光,紫藍紫藍的,屋裏暗了一下,又亮了,我就看到胡得摔在**,正好壓著34,屋子裏所有人都暈過去了,梁稚也暈過去了,嘿嘿。”賽天寶有些幸災樂禍,“外頭的人手忙腳亂地往裏衝,我這輩子就見過那一次,五個人卡在一個門裏,笑死我了,他們又要救梁稚又要救胡得,但胡得第一個醒了,我看他晃晃悠悠站起來,隔著玻璃,跟我對視了......”

“梁稚昏了一下午大概,等他醒的時候胡得已經被接走了。1534當時就咽氣了。”

“......”連榷沉吟了一會兒,“因為電壓1534死了,死的時候——意識?精神?還是靈魂?轉移到胡得身上了?”

“高強度電壓。”賽天寶強調,“就是這樣的,1534變成胡得了。”

“那胡得的意識呢?”

“消亡了吧。”賽天寶理所當然道:“實驗體的身體素質弱,強電壓下生理機能被破壞,而胡得是精神意識薄弱,所以34進入胡得體內,似乎也挺正常的。”

兩間診療室時間是隔離牆,賽天寶聽不到裏頭的動靜,他隻能看,所以看得很清楚,在高強度電擊下,1534一瞬間張開的精神網如同海嘯一般,卻因為隔離牆的阻礙,在狹小的診療室裏衝撞著激**著,像綠色的旋風,刮倒了所有人,而後在旋風的怒吼裏,一股淡綠色的影,飄進了胡得體內。

“太神奇了。”連榷搖搖頭,有些不敢相信,“如果胡得沒死,兩人豈不是因此交換了身份?”

“很可能。”賽天寶搖頭晃腦的,“34變成胡得,是因為我看到了,我也不敢保證我沒看錯,所以我也是有一點點點的不確定的。”賽天寶伸出蹄子努力做出“一點點”的手勢,隻不過連榷又看不見,所以他又收回了手。

賽天寶的目光轉向筆記本電腦,“這個遊戲是34沒進入基地前做的,我高中的時候跟我班同學瘋狂癡迷這個,我知道是34是開發者的時候激動壞了。這個論壇是粉絲們建的,34說過他偶爾會上來注注水。如果真的是34,他看到消息的話一定會回複的。”

“但不能保證他一定會看到。”

“嗯。”賽天寶滿懷著希冀,“但是沒有別的聯絡方式了。”

——【新注冊用戶:st寶1535。呼叫老玩家1534,我也出來啦。(呲牙)】

“現在隻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