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平川順著鄉路走近了田野,小蟲子低低的飛來飛去,土裏有股清新的氣味。

“啊......走錯了,靠。”柳平川無意義地嘟囔起來,“回去吧回去吧,估計都在找我呢......”

他回頭四下看了看,田野邊空無一人,遠處的小廣場上傳來鄉戲咿咿呀呀的聲音,柳平川有種被人注視著的感覺,讓他心裏毛毛的。

揪住掛在包上的桃花符,柳平川給自己加油鼓勁,視野裏突如其來冒出一個人,距離柳平川隻有兩步的距離,那人一身綠色的製服,分外眼熟。柳平川被嚇得往後躥,腳一滑,直接從田埂上摔了下去,下邊是還沒開耕的水田,水有小腿高,田埂也有小半米,柳平川驚嚇之餘在泥水裏奮力撲騰起來。

水裏是黏糊的泥沙,柳平川越撲騰,越站不穩,觸手所及不是水就是泥沙,興許還有魚,因為他感覺到有東西在水裏遊來遊去,周圍黑漆漆的,手機又不知道掉到哪了,柳平川自己就能嚇死自己,更別說岸上還站著一個死死盯著他的人。

罪魁禍首一點兒沒有搭把手的意思,他漠然地看著柳平川。這時候,像是空中有一道誰也看不見的門,第二位綠製服出現了。

柳平川:“......”我要不裝死吧。

連詵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誰也沒有發現他是如何靠近,隻是當他的氣息近到無法遮掩,綠製服的兩位實驗體霍然扭頭看向同一個地方,緊接著爆發了一次激烈的精神力交鋒。

柳平川受到衝擊,直接暈了過去,沒看到連詵大戰兩位綠製服的“颯爽英姿”。

幹掉了兩個嘍囉的連詵氣喘籲籲,這兩個綠製服沒他想象的厲害,還不如兩年前抓他的那幾個,也不知道這樣的水平怎麽會被派出來。連詵趕緊把柳平川撈出來,吸了泥水的衣服尤其沉,連詵探了探他的呼吸,還好,有進氣也有出氣,不敢大意地做了急救,直到聽到了咳水的聲音,連詵才鬆了口氣,隻是柳平川依然昏迷著。

擔心梁稚馬上就會聞著味兒趕來,連詵不敢逗留,走之前他翻了翻綠製服的東西,然後毫不留情地兩個綠製服踹進水田裏。

柳平川在連詵背上悠悠轉醒,已經是幾個小時後了。

天還是黑的,長長的路上隻有看不清的地平線,柳平川迷蒙了一會兒,有些緊張:“......連詵?”

“嗯。”

柳平川放下心,拍拍連詵的肩膀,“我自己走。”

“你的腳扭了。”

柳平川一愣,他都不知道,感覺了一下,確實是疼的,上頭還纏著繃帶,透著一股酸酸苦苦的草藥味。“你給我包紮的?”

“不是,村裏診所的醫生。”

“哦。”柳平川還是堅持下地,“那你給錢了嗎?嗯——我手機呢?”

“沒看到。”

柳平川了然,知道是找不到了,但接下來他們怎麽辦,沒有錢怎麽移動?“那看病的錢沒給嗎?”柳平川還聞到手上有碘酒的味道,就知道身上的傷都被處理過了。

“......以後再補。”連詵有些羞赧,不僅沒給錢,用精神力控製了醫生,走之前他還拿走了一些傷藥和繃帶。

柳平川裝作沒看到包裏多出來的東西,扶著連詵的胳膊保持平衡,“你餓不餓?休息一下吧,你走了多久了?”

“沒多久。”

柳平川不信,拉著連詵一蹦一蹦地走到路邊,連詵果然已經累極了,輕輕一扯就跟著柳平川坐下了。

“1507呢?”柳平川拿出在小賣部買的的麵包,還好他沒有一氣之下把麵包扔了。“隻有這個了。”

“這個就很好,謝謝。”連詵頓了一下,“我讓1507先回去了。”

“......回去?”

連詵指了指自己的額頭。

柳平川覺得有點冷,這才發現他身上的衣服也已經不是之前那一套了。搓了搓掌心取暖,柳平川道:“你能讓1507聽話啊。”

“......原本是一直可以的。”連詵在路上就想好了,於是如實地解釋道:“1507就是我,聽起來像是另一個人格,但準確來說,1507其實是我精神力的一部分。”

天色雖然暗,但遠處已經變亮,太陽正在緩緩升起,很快,晨曦將照耀每一寸大地。兩人肩膀挨著肩膀,坐得很近,所以能清晰地看到對方的表情,但柳平川看不懂連詵複雜的心思。

“彼得洛夫的基地使用一種叫傑曼素的藥劑,能激發人體的精神力,但大部分情況下,這樣誕生的精神力不是源源不斷的,必須不停補充傑曼素,直到達到一個臨界點,身體素質被徹底改變,這時候精神力才可能自我恢複,隻是恢複的速度非常慢,不如補充傑曼素的萬分之一。但不是絕對,自我恢複精神力的條件很嚴苛,因為一點意外,我的腦海裏形成了一個安全區,這裏由我的記憶構築,是‘我’意識的核心,我待在裏麵,保護‘我’的意識不被侵蝕,1507則是安全區外麵的‘我’。這麽說似乎有點複雜?”

“沒事,我能聽懂。”一句話概括,連詵和1507是同一個人,但柳平川也有不理解的地方:“你剛剛說‘之前一直可以’,意思就是現在不可以了?”

“我和1507靠精神力維係,他不是真實存在的,因為精神力的原因,1507就像是精神力具象化的一種表現,不知道什麽原因,可能是離開基地前用了不合適的藥劑,我和1507之間的聯係變得非常淺淡。”連詵說著,他心裏隱隱有個猜測,他覺得這與彼得洛夫對他做的事情有關,當時屬於梁稚的精神力被放入體內,連詵是有感覺的,而當1507開始變得像獨立存在的另一個人時,連詵便聯想到了梁稚,也許某一段時間後,與他共存於一體的不再是1507,而是梁稚了,屆時會變成什麽樣,連詵無法想象。

“......梁稚的能力深不可測,他能把精神力用在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連詵慨歎,他不知道自己變成這樣,是彼得洛夫有意為之,還是梁稚無心插柳柳成蔭。

“梁稚在找我,他也能控製1507,所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柳平川當然明白,他又不傻,“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

“......抱歉。”柳平川這麽通情達理,反倒讓連詵愧疚。

“本來就是我自己要跟著來的嘛。”柳平川擺擺手,但一直低著頭,不看連詵。他心裏是迷惑的,這麽多天下來,柳平川實際上一直在分析連詵和1507,他甚至總結出了一套規律:連詵反對、1507讚同時,1507才是連詵心裏的“渴望”;而連詵讚同、1507反對時,1507是連詵心裏的“恐懼”,這不是說連詵說的是虛偽的假話,相反的,連詵為別人考慮多過於為自己考慮,這裏的“別人”就是柳平川。

所以,柳平川覺得連詵心裏是希望自己能陪著他繼續前進的,但又擔心自己會成為連詵的顧慮和負累。很快,柳平川就想通了:“我腳也不方便了,還是回去吧,不然你也走不快。”

“嗯。”連詵心裏酸酸的,澀澀的。

柳平川把背包上的桃花符解下來,“給你。”

“這是?”

“你別看它寫著桃花,其實是平安符,很靈的,真的能心想事成,你拿著吧。”柳平川直接把符塞進連詵手裏,“拿著拿著。”

他眼裏流露出不安、擔憂、關懷,還有些被拋下的委屈和可憐,連詵無法拒絕他,珍重地把符收進口袋。

天亮後,連詵和柳平川本想在車站告別,柳平川往南回藹洲市,連詵則一路向北,但意外總是猝不及防——1507再一次出現了。這一次,1507明顯與之前不同,他變得完全無法溝通,甚至也不允許柳平川說話,他用精神力把柳平川的聲音封起來,而後寸步不離地把柳平川帶在身邊,迅速向哈市出發。

接下來的時日,1507又開始頻繁地發高燒,他再也掩飾不了身體的痛苦,移動時幾乎不能步行,他們隻能坐車,當1507痛苦到受不了的時候,拿出了從上溪村那兩個綠製服身上搜刮來的傑曼素膠囊,他吃了一次,第二次就被柳平川發現了。

有過之前的溝通,柳平川知道傑曼素絕對不能再吃,於是他偷偷把傑曼素膠囊扔掉,1507發了很大的脾氣,比之前還暴躁易怒,起初他能克製住不動手,但如果被刺激了——比如梁稚又開始試圖控製他,這時候1507具有可怕的攻擊力,他會想毀掉身邊的所有東西,他還不允許柳平川離開自己,於是柳平川隻能躲在角落裏看著他發狂。

短短幾天,柳平川身上又添了許多新傷,因為1507的狀態不適合白天行動,他們在夜晚趕路更多,日夜顛倒的作息讓柳平川飛快地消瘦下去。

這種情況直到連詵再一次清醒才好轉起來——彼時他們已經抵達了哈市,住進一家藏在半地下的小旅館裏。

深夜,柳平川帶著退燒藥從外麵回來。

“你去哪了?”

“我去買退燒藥了。”

1507一身冷汗,頭發像從水裏被撈出來的海草,眼窩深陷,銳利的目光特別嚇人,掀起一道精神力把柳平川摁在牆上。“你說謊!”

“我沒有!”柳平川雙腳騰空,費勁拿出懷裏一直抱著的藥,證明給他看。

過了幾秒,1507鬆開精神力。

柳平川順著強滑坐在地,喘了一會兒,“藥......”

“沒必要。”1507閉眼回答,很快又陷入了昏睡。

柳平川則一直縮在那個角落,直到躺著的人在病中說起了胡話,還喊了兩句哥哥,柳平川急忙拿出溫度計,又接了水,把人抱起來喂藥,姿勢太別扭,還把水撒在了被子上。

連詵在昏昏沉沉的熱度裏感覺到一絲涼意,還有一雙手細心地為他拂去額上的汗珠,他想也不想地就抓住那雙手。

“......”柳平川嚇得噤聲了,連詵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平川?”

柳平川想哭,他用力抱住連詵,埋在他肩膀上抽了抽鼻子,反握住連詵的手:“我給你倒水。”

看著連詵一飲而盡,才問道:“‘他’呢?”

“1507?”連詵頭疼得厲害,“他暫時休眠了。”

“你感覺怎麽樣?‘他’會不會又突然蘇醒?”柳平川拉住連詵捶打自己腦袋的手。

“應該不會了。”連詵扭頭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好似能透過墨色看清城市的模樣。“這是哪裏?”

“一個小旅館。在你父親的工作室裏隻有一本工作日誌有用,你想要的線索沒有找到。”

“沒關係,辛苦你了。”

“別這麽說。”

連詵湊近柳平川,發現柳平川肉眼可見地瘦了很多,額頭上又多了一塊青紫,脖子上還有鮮明的指痕,原本明媚的一雙笑眼裏全是血絲,通紅的,染滿了擔憂和慌張。

“1507又打你了?”

“他沒有真的想殺我。”

“我可能控製不了他了。”連詵用力抹了把臉,“對不起。”

“沒關係。”

連詵不覺得沒關係,他抬手輕輕地用指腹觸碰柳平川嘴角破皮的地方,鄭重道:“我會讓1507消失的。”

“你想做什麽!”柳平川急忙拉住連詵,1507是連詵的一部分,連詵說要讓他消失,難道是想......

“別擔心。”連詵忍不住用掌心貼住柳平川的臉頰,然後也像柳平川剛剛做的那樣,把人用力抱住,腦袋埋進柳平川的肩膀裏,“你先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