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稚心情很差,走回房間的路上遇到了好幾個研究員,他們敬畏、恐懼的態度也沒能讓梁稚的心情好起來,其中一人不小心弄掉了文件,隻是弄出“嘩啦”的聲響,梁稚就用精神力把人丟了出去。
周圍的人都看見了那人暈過去了,但誰敢說什麽呢。
稍微發泄了一下,梁稚心情好了一點,沒有理會任何人,沉著臉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他的房間在基地六樓,非常大,裝飾豪華,家具舒適。在基地,這樣的待遇僅次於彼得洛夫。梁稚隨手把外套丟在沙發上,坐在一麵牆下麵,凝視牆上的合照。
那是他與連撼的合照,照片上的兩人都很年輕,對著鏡頭微笑,年長的那個身形頎長,氣度儒雅,個頭矮的那個神態明朗,眼睛明亮,兩人挨在一起,說不出的親近與自然。這是時間和命運還未曾染指的過去,梁稚每次看著這張合照,看著合照裏的人,內心無法抑製的暴戾才會變得平靜。
他常常這樣坐著,仰頭注視連撼,男人淺淺的笑容有時候會讓他也露出一個淺笑,但很多時候,梁稚什麽也沒想,頭腦空空,整個人變成一尊徒有外表的軀殼。
叮鈴鈴的聲音打斷了梁稚靜謐的自由時間,他的表情又變得陰毒凶狠。牆上翻轉出一塊屏幕,彼得洛夫的臉出現在上麵。
“情況如何?”彼得洛夫開門見山地問。
梁稚不掩飾自己的表情,他對彼得洛夫的厭惡恨不得寫在臉上,但還是回答了:“是連懇平的兒子,不是當年那個大的,是那個小的。”
“他的精神力怎麽樣?”
“......不弱。不過也就那樣。”梁稚道,回想起方才,自己雖然一開始下手不重,但也低估了連詵的能力,於是他又加了一把力,沒想到連詵居然還有反抗他的餘力。梁稚也看得出來,連詵還不會控製精神力,但他確實很有天賦,他的基礎幾乎與自己比肩,假以時日,兩人必然勢均力敵。
所以梁稚升起一股被威脅的危機感,情不自禁下手狠了一些,連詵倒下去的時候那個叫娜西婭的女人的尖叫聲差點刺穿他的耳朵。
彼得洛夫對已經發生的事情早已熟知,聽到他的回答,古怪地笑了下:“沒弄死吧?”
梁稚久違地冒了冷汗,他繃著臉,“沒有。”
“好孩子。”
“......”
“他是天生的精神力者嗎?”彼得洛夫接著問。
“不是。”梁稚一板一眼地回答,一個多餘的字都不說。
“聽說你前幾天去見連懇平了?”
“......”不懼彼得洛夫警告的眼神,梁稚抿著嘴沒說話。
彼得洛夫冷笑了下,結束了視訊通話。
屏幕翻轉藏回牆壁裏,偌大的白牆重新變得平整幹淨,隻有一張合照孤零零地掛在牆上。梁稚別開目光,把手邊的東西砸出去,尤覺得不夠,一拳打在桌麵上,等他把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內心湧動的暴戾和煩躁才勉強宣泄一空。
但梁稚還是不高興,他厭惡彼得洛夫,兩人是互相利用的關係,但梁稚並沒有因為精神力強大就占據上風,他一直被彼得洛夫壓製著、控製著。讓他不高興的還有連詵。連懇平長得並不像連撼,他的大兒子像極了連撼,小兒子連詵身上卻沒有半點兒連撼的影子,梁稚失望透了,盡管他也說不清楚自己期待過什麽。
在地上躺了一會兒,梁稚偏過頭看著牆上的照片,眉眼漸漸舒展,眼神卻很黯淡:“……說了要好好活著,所以我還活著……”
而彼得洛夫結束通話後,一個人來到偌大的單向玻璃前,看著裏頭痛苦掙紮的實驗體。
這是位於南美洲的一座“學校”,也是另一座實驗基地。
彼得洛夫把這裏當作舊基地的延續,雖然規模要小得多,但儼然已經是未來精神力研究的新重心。跟注重“激發精神力”的舊基地不同,這裏的實驗體都具備了精神力,研究進入了精神力發展的下一階段——分化。
用藥物誘發精神力的技術日趨成熟,盡管不同體質的人對傑曼素的接受程度不一,但培育出具有精神力的人已經不稀奇了,隻是“有精神力”和“能操控精神力”、“隨意操控精神力”之間還有很大的鴻溝。目前能隨意操控精神力的,也隻有梁稚一人而已,彼得洛夫費了幾年功夫,才終於在這三個階段的過渡中摸索出一條道路,就是分化。
每個人會有一個強項,這個強項就是精神力集中發揮的方向,彼得洛夫在“學校”裏做的,就是製定實驗體的分化方向,如果放任自然演化,或許幾百年後也能達成他的目的,但誰能活上幾百年啊。彼得洛夫人工模擬各種催化條件,促使實驗體早日分化,為的就是證明批量產出精神力控製者的可行性。
隻是或許是因為“學校”裏的實驗體的培育方式太過模式化,成效一直不明顯,甚至出現體質滑坡式下跌的情況。
彼得洛夫在筆記上書寫著數據和思路,偶爾翻查前頭的方案。因為把梁稚當做標準,他的研究思路似乎被限製住了,但脫離了梁稚後,又沒有合適的參照對象。他的目光再次掃過連家幾人的名字,不得不承認,基地把目光集中在實驗體的體質上還是很有道理的,如果能有一個天生的精神力強者,或許能弄明白體質是怎麽影響分化的。
彼得洛夫招來養子小亞曆山大,這個棕色頭發的青年目光堅毅,像他的生父老亞曆山大一樣對彼得洛夫忠心耿耿。
彼得洛夫:“安排一下,近期我得回基地去。”
“是。”小亞曆山大恭順地服從命令。
“對了,梁稚最近都做了什麽?”
“大部分時間待在房間裏,波羅契夫每天會進行檢查,最新匯報中提到目前的任何一款傑曼素對梁稚都不起效果,梁稚的精神力或許已經達到了K值,不會再突破了。”小亞曆山大查看著手中的信息,邊匯報道:“活動範圍也沒有異常,情緒波動很大,但精神力很穩定,最近一次大量使用精神力是在……針對基地的1507號實驗體。”
彼得洛夫掀了掀眼皮,這麽一個從下向上隨意看人的眼神,讓小亞曆山大覺得後脖子發涼。“他沒去見連懇平?”
“一周前,夜裏21:47,進去了不到一分鍾,就離開了,凱恩的監控數據裏顯示兩人沒有交談,機器也沒有檢測到梁稚使用精神力,而後他返回房間,截止目前沒有再去過。”
“……”彼得洛夫目光放在虛空中,似乎想到了什麽,最終無言地擺了擺手。小亞曆山大離開後,等辦公室再次寂靜,無人打擾時,彼得洛夫對著連撼和連懇平的名字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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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裏,唯獨有一點火光,微弱的、輕輕晃動的,飄搖著仿佛馬上要熄滅,但它沒有熄滅。
連詵遠遠地注視著那點火光,身在黑暗中,他卻畏懼那點光明,仿佛那點點火星,馬上就會變成鋪天蓋地的大火。
“呼……呼……嘶——”連詵從噩夢中驚醒,想揉一揉發酸的眉根,一抬手疼得不行,才想起來自己現在的狀況。
那天突然出現的少年二話不說用精神力襲擊了他,連詵本以為對方隻是要給他一個下馬威罷了,然而對方精神力裏藏著凜冽的殺氣,很快他就撐不住了,少年眼中那點躍動的火光不是錯覺,而後席卷天地的大火也不是錯覺,被烈焰吞噬的痛苦不是錯覺。
跟這場大火比起來,治療室都算不上什麽了。
昏迷了一周,醒來後又常常陷入噩夢中,隻有連詵知道那少年給自己留下了多大的陰影。每當想起對方的精神力,連詵就忍不住顫栗,當少年烈焰灼灼的精神力困住他時,他渺小得就像大風裏的蒲公英,一吹就散了。
比起對方直接施加的痛楚,這種如大象與螞蟻般的巨大差距更讓連詵惶恐。
“感覺怎麽樣?”娜西婭走到床邊,若說連詵蘇醒的事誰最高興,那非娜西婭莫屬。
“還好。”連詵回答。
他們如今會交流一兩句,娜西婭對待連詵就像護著什麽寶貝,但她的“真心實意”裏也包含著詭異的目的,她會洗腦一般在連詵昏昏沉沉時碎碎念:
“你是最強的……你要比那家夥強……你要打敗那家夥……”
連詵覺得娜西婭就是個瘋子,他在心底無數次罵娜西婭,麵上卻不能表現出來,這種壓抑讓他也快要瘋了。
“那家夥”就是那個少年,連詵已經從娜西婭的口中得知了少年的名字——梁稚。他是基地精神力的天花板,是隻手遮天的那隻手,也是唯一在基地裏擁有名稱而不是編號的實驗體。
娜西婭翻看著連詵的身體數據,心情頗好,“我也覺得你狀態還不錯。來吧——”娜西婭利索地拿出一管針劑和一個新的注射器。
如今的連詵不同以往了,他變得能冷靜地看著娜西婭將顏色古怪的試劑注入他體內,像是在看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情。
針筒裏試劑一點一點減少,體內漸漸湧起一陣血液沸騰的感覺。
但這種沸騰是冷的。
連詵眯起眼睛,靜靜感受身體裏的變化,並動用自己的精神力,觀察身體的變化、引導身體的變化。那天見到梁稚之前,1402沒說完的話,連詵已經明白了,是梁稚給的苦頭讓他明白的,1402說得對:必須擁有強大的精神力。
娜西婭關注著連詵的狀態,在連詵慢慢合上眼皮時,娜西婭細心地為他壓好被子,貼在他耳邊又開始輕柔地說:
“你是最強的,你要比那家夥強,要把他踩在腳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