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2看到連詵的一瞬間有些驚訝，隨即收斂了神情，低垂著頭，又是一副沒有情緒的樣子，走進了透明房。
連詵一直在等這個機會。1402看起來跟之前沒什麽不同，他的個頭很高，雖然很瘦，但看得出原先大概是個很健壯的人，年紀至少比連詵大五六歲。連詵對1402的眼睛很有印象，那是一雙靈活的、多情的眼睛，盡管1402一直保持著麵無表情的樣子。與之形成反差的，是1402豪爽的北方口音。
結合其他實驗體的表現，連詵猜測實驗體們是故意偽裝成怯懦、呆滯或者冷漠的樣子，這種做法也不難理解。他想跟1402說話，隻是他不知道該怎麽做，正糾結著，男人的聲音突然在連詵腦子裏響起來。
【又見麵了，小老弟。】
是1402。聲音有些疲憊，但帶著輕快的笑意，似乎見到連詵讓他很是高興。
連詵差點沒忍住看向1402的衝動，幸好他沒有這麽做。
【聽得到嗎？】1402的聲音很輕，小心翼翼地，【聽得到就勾勾手指。】
連詵看著地麵，隨意地動了動手。
【你得用精神力，我才能更好地聽到你的聲音。】
用精神力？
連詵有些無奈，這幾天他聽得最多的就是娜西婭的咆哮：用精神力、釋放你的精神力、控製精神力……沒想到1402的詞匯也是一樣的貧乏。
但連詵不想“看到”別人血糊糊的脈絡，也不想再看自己的腦仁，他琢磨了會兒，在1402不疾不徐的督促聲中，“碰”了下1402的精神力。
這種感覺是震撼的，1402沒忍住抖了一下，慌張地抬起頭，他的行為實在是太突兀了，1402隻好裝作不安的樣子，不停地來回溜達，好在外麵的人應該沒有發現什麽。
【你剛剛做了啥？】
連詵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嚐試著發聲：【能聽見嗎？】
【能行！】1402的聲音聽起來很是高興，他驚喜地道：【你是最快成功跟我溝通的實驗體，咋做到的？我好像感覺你碰到了我的精神力？】
【嗯，從你身上放出好幾根青色的線，應該就是你的精神力了吧，有一根連在了我身上，我把它捏住了。】
【線？啥線？】
連詵擰眉，【就是你身上發出的線，其他人身上也有，紅色的，銀色的，有的很軟，有的很粗，難道不是精神力嗎？】
1402又確認了下，他把精神力連接到其他人身上，連詵也準確地指出了青色細線的變化，他再一次驚訝了，【厲害了，你居然看得見精神力！】
【你看不見？】連詵也很驚訝。
【我們都看不見，隻能靠感覺，我還是第一次知道精神力能被“看見”。】1402饒有興趣地說道。【你的這個能力很有意思，說不準，你能變得非常強。】
連詵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但他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他想從1402這裏了解關於基地的事。
1402卻沒有立刻答應連詵，像是思考著什麽，但是連詵能看見1402身上放出的三根青色精神力在各個實驗體身上來回移動著。連詵眯了眯眼睛，他猜1402在跟其他人交流。
【其他人能直接跟你對話嗎？】連詵問。
【能，精神力強一些的都能行。】1402的確在跟其他實驗體對話，他抽空回答道。
連詵又觀察了下其他人的精神力，【我能跟他們對話嗎？你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聊天室”，你不在的話，是不是其他人也無法溝通？】
1402這回忍不住實實在在地看了連詵一眼，他沒想到連詵這麽快就能發現這麽多東西。他回答道：【是，目前來說，隻有我能構建意念連接。】
連詵還想說什麽，1402搶先道：【他們暫時不想跟你說話。】
連詵看著1402收回了兩根精神力線，隻留下跟他相連的一條，【為什麽？】
【你一初來乍到的，不了解你，不信任你，這不是正常的麽。】1402道，【我問你：你想逃出去嗎？】
最後一句話1402加重了力道，像是一把錘子，把每一個字都釘進連詵的腦海中，發出震撼人心的回響，其中還蘊含著一種威懾和壓迫，連詵意識到是1402用精神力“攻擊”了他。
【我當然想離開這裏。】連詵一動不動太久了，娜西婭的目光一直跟這他，連詵不得不走兩步——他算是知道為什麽實驗體都據守一個角落了，他們都各自在做自己的事，【有誰不想逃出這裏嗎？】
經曆了治療室的非人折磨，連詵不認為會有人不想逃離基地。
但1402打了臉：【就這屋，一半是不想跑的。】語氣裏含著濃濃的譏諷和冷漠。
連詵想了下才明白他說的“這裏”指的是透明房裏麵。他再一次打量其他白色長袍，這一次他看得仔細了些——他們的雙手也都被捆在身前，有一個半灰白頭發的人跪著，像在禱告；來回踱步的那個看起來很不安，眼神四處亂飛，但他的踱步節奏沒有亂，連詵估計這家夥也是在觀察別人；還有兩個白色長袍一直窩在一起，他們是一男一女，目光閃亮的注視著彼此、貼著彼此的耳朵小聲交談——這對情侶也是透明房裏唯二笑得出來的人了。
連詵無語地把目光從那對情人上收回，他能感覺到這些人一直若有若無地在他和1402之間來回打量，想來是清楚他們在“對話”的。
【我想離開這裏。】連詵直白道。他不像他哥哥，談個事情要繞圈、要挖坑、要鋪墊，【這不是人待的地方。】
1402因為他的直白彎了彎眼角，隨即又有些黯然，【我也一直在想法子離開這兒，咱倆目的一致，可以合作了。你的精神力很強，好好鍛煉，越強的精神力越有用。】
連詵壓了壓自己又蹙起的眉心，他無比反感基地裏的一切，恐懼著治療室裏的手段，難道沒有辦法躲過那些嗎？
1402像是知道他的想法，【還沒看過其他實驗體吧？】
【其他實驗體？】
【實驗體根據能力強弱會被劃分成不同等級，現在這屋裏的都是強的實驗體，基地每年都有新的普通人被送進來，但又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精神力，那些弱的、沒有精神力的，哪兒去了，你想過沒？】
連詵心底快速劃過安德烈的名字，【還有很多實驗體嗎？】
【嗯，你之後會看到他們的。】1402不多解釋，隻是道：【精神力強才能來這間訓練室，如果你不行了，咱們也不會再有見麵的機會。】
【那些研究員有沒有精神力？】連詵的餘光看到外頭的人忙碌起來，抓緊確認這一點，他那天看見森林裏的那兩人都是有精神力的，但是進入基地後一直沒再看見那兩人，連詵心底一直疑惑著。
【有一些有。】1402考慮了下，還是多說了兩句，【有幾個研究員在培育出精神力體後會設法把精神力“移植”到自己身上……】
【怎麽做到的？】連詵瞪大眼，是他想的那種移植嗎？
【這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研究員。】
【如果能聯合所有實驗體，所有人的精神力能對抗研究員吧？不是所有研究員都有精神力，不是嗎？】
【你以為沒人想到這點嗎？】1402的語氣幽幽，【你以為沒人這麽做過嗎？但他們都死了。】
1402表情變得有些猙獰，連詵感覺一直使用精神力讓他有些頭疼，1402傳到他腦子裏的聲音都讓他像戴著大音量耳機似的不舒服，但他忍著，聽1402繼續說：【這些家夥的武器不是假的，除了槍，他們還有專門對付精神力的東西，能削弱精神力的作用，而且，還有一個精神力非常非常強的人……】
像是掐好了時機，訓練室的大門打開了，一道身影由遠及近。那是一個很好看的少年，五官秀氣，一雙大眼睛酷似貓眼，隻是他的表情太冷了些，眼神也是凶狠的，看過來時像一道鞭子打在身上，帶著殺氣，讓人不寒而栗。他也穿著一件白袍子，但袍子外還有一件牛仔外套。
【他是……？】連詵下意識尋問1402，卻發現1402收回了他的青色精神力，再一看，原本散開的實驗體們都聚在了一起，像抱團的小雞仔，瑟瑟發抖著。
連詵感覺到了危險，而又因為其他實驗體躲到了一起，孤零零站著的連詵尤為突兀，連詵心底暗罵，看向了那個少年，少年不怎麽收斂自己的精神力，連詵能看到圍繞著他周身狂亂舞動的能量。
那些能量太龐大了，比透明房裏所有實驗體加起來的都強。
1402不敢在梁稚眼皮子底下用精神力，也不敢給連詵使眼色，他心裏是惋惜的，不知道這個新人怎麽會惹上這個殺神，但更多的，是麻木和漠然。在基地裏，自己能活就不錯了。
外頭的研究員看到梁稚也很緊張：“梁先生，怎麽突然過來了？”
梁稚不打算對他們解釋，他目的性很強，盯住連詵，問：“他就是新來的那個？聽說很厲害？”
娜西婭連忙走上前，“沒有很厲害，今天剛進綜合訓練室，設備在調整，還沒開始訓練呢，實力還不清楚……”
“那我來試一試他的深淺吧。”梁稚道。
娜西婭額頭上的冷汗落了下來，再看到梁稚進來的那一刻她心裏就生出濃濃的不安，梁稚對所有實驗體的態度就像貓扒拉抓到手的老鼠，對待掌中的獵物與玩具向來是隨心所欲、毫不留情。她不知道1507怎麽突然引起了梁稚的注意，她現在隻擔心梁稚會不會毀了1507。
這可是她培育了半個多月的心血啊！
娜西婭攥著拳頭，試圖勸說，還沒開口就感覺到梁稚冷冷的眼神，僅一眼，娜西婭感覺腳下生根動彈不得，嘴上縫針無法開口，一股力壓著她，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而這僅僅是一個眼神的力量。
普通人的眼神怎麽會有力量呢？這就是精神力者，實力強大的精神力者。
“您……請。”娜西婭咬牙道。
連詵看著少年對娜西婭施加精神力，其他研究員一言不發遠遠看著，所有人都很忌憚這個少年。連詵的直覺也告訴他這人不簡單，他退一步，想退到那些實驗體身邊，跟他們縮在一起，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安德烈的話，他不想做那隻“出頭鳥”……
少年走進了透明房。
聚在一起的實驗體們慌亂地跑到房間的另一頭，躲得遠遠的，把連詵一人留在了原地，連詵感覺到還有人推了他一把。
少年的眼神就落到了他身上，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呢？在少年琉璃般盈亮的眼裏，連詵仿佛看見了一點躍動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