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天寶?

連榷皺眉。在電梯門合上的一瞬間,一種陰冷的厚重感瞬間壓迫住他,他聽見腦子裏像有根線斷掉的聲音,緊接著賽天寶便消失了。

電梯很快抵達了地下三層,門打開,又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端又是一間一間的小屋,不同的是,樓上以白色調為主,這裏則是濃稠的黑色。

一個矮個男人迎了上來,衝安保組的兩人道:“沒位置了。”

“最裏頭那間呢?也有人?”

“有。”

“那就隨便放一個出來,把這個弄進去。”

“行吧。”矮個男人慢悠悠地折回去,在一張辦公桌上翻找著什麽,安保組不由得催促,卻遭到回懟:“你們行你們來啊。”

安保組中的一個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把1500從肩上卸下去,對同事道:“我去下廁所。”

“我也去。”另一人道。於是兩人很隨意地把1500放到地上,轉身走遠了。

1500看了看辦公桌後忙碌的小矮個,扭頭看向連榷,“你怎麽進來的?”

連榷考慮不好怎麽回答。

“天寶?”1500又問道。

連榷遲疑地點點頭。

“你不應該跟到這來。”1500壓低聲音,但他的眼睛裏有了神采,饒有趣味地看著連榷,不像是反對連榷跟著來的意思。

“怎麽說?”連榷蹲下來,靠到1500旁邊,1500卻又扭頭看了看辦公桌,小矮個並沒有看向他們,連榷見狀不由得好奇,“你不能在我腦子裏說話嗎?像賽天寶那樣?”

“可以。”1500道,“但在這裏不行。整座基地都設置了屏障,防止實驗體對研究者進行反控製,這裏的屏障最為強烈。”

“這是什麽地方?”

“禁閉室。”

“你為什麽會變成實驗體?”

1500輕輕笑了一下,有些狡黠,又有些疲頹,“現在問這個沒有意義,你應該關注你一會兒怎麽逃出去且不被發現。”

“什麽意思?”連榷看了看安保組消失的方向,兩人隨時可能回來。

“你沒有想過嗎?為什麽我不能在你腦子裏說話,而你卻能跟我說話?換句話說,賽天寶把你的意識帶到這裏來,而你們的聯係斷開後你沒有回去,是因為屏障把你困在這裏了。”

“你不能幫我?”連榷的思路還是很清晰的,“隻有你看得見我,是不是意味著你不受這裏的屏障限製?”連榷記得賽天寶說過,1500的能力很強。

然而1500卻否定了,他眼裏的興味漸濃,“我能看見你是因為我們間建立了精神聯係,但發起聯係的,是你,不是我。”

連榷沒有料想至此。“我在精神控製你?”

“差不多。”

連榷不能理解,“精神控製力不是隻有特定的人才有嗎?且我既然是跟著電梯下來的,再跟著上去就行了吧?”

1500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你以為禁閉室為何可怕?

——來到這裏的人,意識會受到摧殘,直到徹底崩潰,喪失自己。”

“什麽意思?”連榷皺眉,一邊留神注意去上廁所的安保組是否回來了。

1500支著身子想要坐起來,他使了使勁,也隻是抬起了脖子,身子半抬起來,又倒了下去。“他們不會回來了。”

“為什麽?”連榷眉頭緊鎖,他發現1500一直捂著肚子,忽然想到,“你是不是肋骨斷了?”

“可能吧。”1500淡淡道,連榷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了死意。

“你叫什麽名字?”

“常大寶。”

這回答得有些過於隨意,連榷誤以為是1500胡編的名字用來搪塞他,但在這樣的情況下1500沒必要這麽做。“年齡?”

“你查戶口啊你?”1500微微偏頭,“你是幹嘛的?”

“以前是警察。”

“......怪不得。”1500笑了笑。

連榷坐到他身邊,想要鼓勵1500燃起生的意誌,然而1500卻說他是孤兒,是被賣到這裏做實驗體的。“不能相信?”1500瞟了連榷一眼,“但事實就是這樣,世界就是這樣,可怕的、無法想象的,多了去了。”

“欸!”辦公桌後傳來一聲暴喝,打斷了連榷和1500的談話,矮個子男人大聲嗬斥1500,“自己站起來,右邊第九間。”

1500慢吞吞地站起來,跟在矮個子男人身後,第九間禁閉室門被打開,連榷看到角落裏蜷縮著一個人,矮個子把1500扔進去,隨即鎖上門,回到辦公桌放下鑰匙,順著走廊走遠了。

連榷站在第九禁閉室前,試圖像先前那樣穿牆而過,卻發現不能夠,一旦靠近牆麵,有一種很明顯的凝滯感。他隻好放棄,想這就是1500所說的屏障的一種。連榷走到辦公桌前,桌上亂糟糟的,各類文件攤開放著,還有各種書籍,連榷不能接觸實物,隻能湊近了仔細看,其中有一份文件蓋著“密”的紅章,卻也被漫不經心地攤開了,標題是“一級禁閉室禁閉人員記錄”,底下附著名單,名單隻露出了一半,另一半被其他文件蓋住了。

名單的第三行,寫著:

時間:2016年4月17日

姓名:連詵

編號:1507

禁閉事由:能力失控......

連榷瞪大眼睛,連詵!!!

連榷伸出手去想扒開遮在上麵的文件,但他什麽也觸碰不到,心裏燃起焦躁的無名火,他轉身跑進漆黑的走廊,找到盡頭深處的一級禁閉室,打算直接闖進去——但禁閉室的牆壁牢牢擋住他。

連榷大聲呼喚,沒能得到想要的回應。一級禁閉室裏悄無聲息。

連榷的心怦怦怦地跳著,他不敢相信,失蹤已久的弟弟居然真的在這裏!

腦海中閃過一些破碎的片段,連榷隻覺得眼前發黑,他緩了好一會兒,又跑回辦公桌前,強迫自己冷靜查看,但再無別的收獲。連榷急步來到電梯前,想要回到賽天寶哪裏,但無法穿過牆體離開,像密閉容器中的氣體飄不到外麵去。

這時,連榷才意識到1500所說的“被困住”是怎麽一回事。

連榷束手無策,更為糟糕的是,禁閉室定時進行的“懲戒”開始了。

起初連榷隻覺得耳邊傳來奇怪的聲音——水滴聲。清晰的、慢悠悠的,眼前仿若能看到水珠顫顫悠悠的樣子,而後連榷竟然聞到了血腥味,腦海中不停滴落的水珠也就變成了血珠,一滴一滴落到地上,炸開成豔麗的血花。

血腥味越來越濃,空氣中還多了腐臭的屍味,這都是連榷曾經無比熟悉的,他不知怎的想起第一次在現場看到屍體的畫麵,被害者扭曲的脖頸和暴突的眼睛被放大了數倍,還有各樣的尖叫哭喊......

連榷慢慢滑坐在地,他也聽見了,從每一間禁閉室裏傳來痛哭或哀嚎,這些聲音像一根根針,一寸一寸挑走身上的力氣。這裏就像地獄,每個人在最糟糕的記憶裏受煎熬。

連榷覺得有東西在拉扯他,好像馬上就會被一團風吹散殆盡。

不能這樣。

連榷深呼吸,努力集中注意力,但腦中的記憶像洪水一般傾瀉,無法控製,轉瞬間連榷便看了一遍自己的人生。

【——哥,我看到你包裏有情書噢,我不跟媽講,你給我充會員吧。

——我看到你不及格的卷子了,還充嗎?

——不充了......哥你好煩啊。】

【——阿榷,你要理解爸爸,爸爸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不信。】

【——林女士,我很遺憾地通知您,您兒子的視力暫時無法恢複,甚至可能永遠恢複不了......】

【——我叫賽天寶。

......連榷,我們回家嗎?】

【——我做你的眼睛。】

連榷好像又感覺到了光,但意識慢慢下陷,像墜入柔軟的床,讓人不願清醒。周遭是黑暗的,但或許是因為習慣了,連榷並不驚慌。

“連榷!連榷!”

誰?

“連榷,醒醒,你要是聽見了,回應我!”

是賽天寶?連榷費力地想要睜開眼睛,他聽見賽天寶的聲音又急又抖,似乎害怕著什麽,又似乎隱忍著巨大的痛苦,聲音裏帶著哭腔。

“別哭......”連榷聽見了自己的回應。

“......連榷!”賽天寶頓了一下,急忙呼喚他。

“我在。”連榷的視線是模糊的,但他依稀辨認出他還在禁閉室。

“好,閉眼睛,集中注意力,深呼吸想跟我有關的事,隻準想我......”

“你怎麽了?”連榷聽出賽天寶的聲音很不對勁,他想起1500說禁閉室的屏障很嚴格,誰也無法侵入,“你在哪,你怎麽找到我的?”

“這不重要,你快聽我的!”賽天寶大呼。

基地三樓,賽天寶躺在治療室裏,一群研究人員圍著他團團轉。他們都在驚詫,實驗體1535為何突然失控,且爆發出此前未有的強大的精神控製力。

“......腦壓持續上升。

......心率145了!

......腦波還在擴大!突破最大屏障值!

......準備電擊!”

研究人員的話迫使賽天寶再次催促連榷:“快啊!”

好在連榷配合了,且不到兩秒鍾,連榷便出現在了賽天寶構築的“小房子”裏。拉開門,把連榷推出去,賽天寶讓他順著直線走。

連榷的視力漸漸減弱,黑暗開始覆蓋視網膜,他伸出手去拉賽天寶,卻摸了個空。他問賽天寶:“你呢?你怎麽了?”

“我會去找你的。”賽天寶答非所問。

“一定。”

“好。”

兩人做了約定,連榷相信他一定會來,於是轉身走了;賽天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過這一遭,但他為了讓連榷安心地走,所以他承諾了。

“......停滯劑起效果了。

......心率下降!

腦壓恢複正常值......

轉送一級禁閉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