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同居”還算和諧。
溫庭煙以為1534是隻刺蝟，至少要紮他幾次，沒想到1534居然收斂了脾氣，露出了柔軟的肚皮。
“晚上我買回去吃吧，不煮了。”溫庭煙回家前給1534打電話。
1534一邊活動僵硬的脖子，一手舉著手機：“可以，聽你的。”
主要是他倆都不太會做飯，進廚房就是得罪灶神，不如吃外頭現成的。
“想吃什麽？”
“都可以。”
“咖喱？”
“不要，這個前天吃過了。”
“不是‘都可以’？”
1534哪能聽不出來溫庭煙是在逗他，但他沒有反嗆回去，而是說：“那就咖喱吧，聽你的。”
“聽你的”這三個字最近在1534嘴裏出現的頻率非常高，溫庭煙不再開玩笑，“鴨血粉絲湯呢？”
“你想吃什麽？”1534反問，又補充道：“不用遷就我。”
溫庭煙更覺得舒心了，他向賽天寶打聽過，1534的脾氣確實不太好，但幾天相處下來，意外感覺不錯，不但進退有度，不吵鬧，而且理智成熟，溫庭煙已經開始習慣這種有商有量的同居生活。
“我覺得鴨血粉絲湯就不錯。”
“那就吃這個。”掛電話前，1534掃了眼電腦屏幕，又道：“等你回來，開車小心。”
“好。”
掛斷電話，1534點開工具欄裏縮小的窗口，那是一份文檔，整合了“讓人覺得舒服的社交tips”、“交往必須要注意的細節”、“如何讓一個人對你產生好感”等亂七八糟的文章，其中就有這麽幾條：
【意見不合時需要有人退一步，這不是妥協，是彼此磨合，這時候說‘聽你的’更能讓對方感覺到你的軟化】、
【被問到“吃什麽、看什麽、玩什麽”，切忌回答“都可以、隨便、無所謂”】
【一定要直白地表達感情，打直球打直球打直球！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大多數人都會喜歡被關心和關注，平日裏一定要多說一些關切的話語，比如叮囑對方小心開車，多喝熱水，天冷了多穿衣服小心著涼，可以關心對方工作是否順利......】
裏頭的內容1534全都背下來了，這對於他超強的記憶力來說不是什麽難事。現在他一邊回想溫庭煙的反應，一邊在每一條tip前打上勾或者畫上叉。
在進入基地之前，也就是1534還叫聞意這個名字的時候，他是個聰慧卻孤僻的少年天才。家庭的缺失使他在感情上有大片的空白，他知道自己不懂交際往來，但那個時候他不需要朋友，他隻需要電腦。後來基地裏度過的近十年的時光，更是擴大了這片空白，甚至在他性格裏染上灰暗的斑點。
1534不知道表達喜怒哀樂時的力度，不清楚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怎麽保持，關係怎麽維護，但他會模仿。做了半年“胡得”卻沒被識破，就是因為他擅長模仿。但很明顯，溫庭煙並不喜歡一個暴躁易怒又陰森森的人，所以1534要改變。
發現溫庭煙吃軟不吃硬後，1534立刻放軟了態度，故意作出一副和善乖巧的模樣，時不時表現出與社會脫軌的茫然，借此依賴溫庭煙，果然，溫庭煙很受用，把1534當成一個需要他照顧的同居人，一個“笨拙的弟弟”。
晚飯後，溫庭煙發現家裏的衛生紙快用完了，問1534：“去超市嗎？”
1534吃飽後不想動，半癱在沙發上，但對上溫庭煙的目光，到嘴邊的話就變成了“去”。
換好外出的衣服，1534記得戴上帽子和口罩，忽然想起來一條tip，立即拿出手機點開天氣預報查溫度，還沒等他組織語言，溫庭煙突然揚聲道：“傍晚下雨了，外頭應該有點冷，你穿長袖T恤吧。”
“......”1534默默把“天冷了多穿衣服”咽回去。
“怎麽？”
“沒事，聽你的。”
溫庭煙覺得有些奇怪，“聽你的”這三個字出現的頻率實在是太高了。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溫庭煙沒有放在心上，“家裏隻有一把傘，不過挺大的，夠撐兩人。”
“好。”1534聽到他說“家裏”，感覺很高興。
超市不遠，兩人步行過去，地上的水還沒有幹，1534討厭水深的地方，擔心會把鞋子弄濕，一路繞著水坑走，不知不覺把溫庭煙拋到一邊。
溫庭煙跟在他後麵，看他一跳一跳的，覺得怪有趣的。“滑倒了怎麽辦？”
1534扭頭給他一個白眼：“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
“嗯，你不是。”
1534又想給他白眼了，他停下來，溫庭煙猝不及防差點撞到他。今天溫庭煙穿了黑色的襯衣，下班後就棄了領帶，這會兒領口鬆開了一個扣子，白皙的脖子很是顯眼，引誘人順著脖子背麵的線條王v形的領子裏看。
1534的鼻子蹭過溫庭煙的下巴，聞到了淡淡的煙草味。
視線被那截脖子占據，1534腦子空白，脫口而出：“你抽煙了？”
溫庭煙一愣，稍微拉開距離，有些尷尬：“聞得出來？”
溫庭煙退半步的動作太認真，1534從他的表情裏讀出自己的“冒犯”，轉身朝超市前進，水坑也不繞了，走得飛快：“沒有！聞不出來！”他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好像惱怒，又好像不是，心口熱熱的，也酸酸的，他不由得捂住心口，想要把飛快跳動的心按回去。藏在漁夫帽裏的耳朵熱得發紅，誰都沒有發現。
進了超市溫庭煙提出分頭行動，他現在隻想快點買完然後回去洗個澡換個衣服。“我去生活用品區，你去零食區吧，挑你想吃的買。”
“行。”1534也需要一個人冷靜想一想，方才的悸動是怎麽回事。
站在琳琅滿目的貨架前，1534掏出手機。
“......心悸，一種自覺心髒跳動的不適感或心慌感......”1534非常確定胡得的身體沒有心髒類疾病，這條pass，他輸入新的關鍵詞重新檢索，“......心髒突然悸動、胸悶，不是......心律失常，不是吧，難道真的有病？有個男生......”
1534盯著這條問答：有個男生親我時，有種悸動是怎麽回事？回答：激動吧，你喜歡他吧。
“......pass。”1534盯著看了幾秒，又劃走，然而剩下的頁麵都是疾病相關，1534索性關掉瀏覽器，隨手把架子上的零食都丟進購物車裏。他沒有挑，大部分零食他都沒有試過，又因為從小到大缺啥都不缺錢，1534便毫無顧忌。
他這般瀟灑，自然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一個六歲左右的男孩，抱著一包薯片走過來，仰頭看著1534。
1534沒說話，掃一眼男孩就不感興趣地把頭扭開了。男童長得很討喜，圓臉大眼睛，胖乎乎的，一身輕鬆熊的打扮，毛茸茸的，很是可愛。可是1534不喜歡小孩子，甚至可以說是非常討厭，尤其是這個年齡段的男孩，都會讓1534想到自己童年時在外家受到的白眼和辱罵。
男孩衝他甜甜地笑：“哥哥......”
1534直接無視他。
男孩愣了兩秒，然後又追上去，抱住1534的腿：“哥哥......”
“走開。”1534腳一縮，他沒用力，男孩也沒有用力，隻是因為1534的動作，男孩慣性往前撲倒，頓時哇哇大哭起來。
路人沒看清的，以為是1534把孩子踹開了，立刻有人站出來，大聲指責道：“你怎麽回事啊，對小孩子下這麽重的手。”
1534冷著臉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一眼哭泣的孩子，而人群漸漸包圍過來，1534緊緊抓著購物推車的扶手，用力到指尖發白。
“小春！”一個年輕的女子從人群中擠出來，蹲下把孩子抱進懷裏：“有沒有受傷啊？哪裏痛？”
“姐姐，哇哇嗚哇哇......”男孩撲在女子的懷裏，哭得好不大聲。
“這男的怎麽這樣啊，長得人模狗樣的......”
1534向說話的人瞪過去，“不會說話就閉嘴，長得人模狗樣的怎麽不會說人話？”
“靠，你有病吧！”
“不止有病，還是傳染病。”1534冷笑，他血液裏的鬥性徹底被激發，瘋狂左右了他的理智，他冷冷嗤笑一聲，又看向下一個人：“拍什麽呢？不準拍。”
1534把方才拿下來的口罩重新戴好，但他不讓拍，隻會讓越來越多的人掏出手機對著他。
除了說話，1534沒有其他的動作，連位置都沒有挪一下，那些對著他的攝像頭讓他厭惡，他身陷在罵潮的中心，卻始終像風雨不催的堅石，穩穩的，無動於衷的，由內而外地透著一股冷漠。他反駁罵他的人，神色卻沒有幾分為自己著急，他沒有慌張，沒有憤怒，這些人是什麽表情在他看來都跟那個哭的孩子一樣——跟他毫無關係。
“你，你......”那個年輕女孩終於抬頭看向1534，似乎是氣的，臉漲得通紅。
“你的孩子突然跑過來抱住我，然後摔了一跤。”1534似笑非笑，“故意碰瓷嗎？”
1534的音量始終未變，他是說給那女孩聽，但周圍的人也聽見了，看過來的目光變得複雜無比。女孩感受到那些落在她身上的打量，急得眼眶都紅了：“你胡說！我就是，就是看你長得好看，想要你微信，才讓我弟弟過來的！明明是你把我弟弟蹬開了！這麽小的孩子，你是不是人啊！”
“他自己摔的，關我什麽事。不會教孩子就別把孩子帶出來，上梁不正下梁歪的。”
“你嘴巴怎麽這麽臭！”女子霍地站起來，她委屈極了，她方才看見這個男人站在貨架前看手機，隨手扯下口罩掛在下巴上，露出一張讓人怦然心動的臉，微微皺眉的樣子奶凶奶凶的。而現在。原本的害羞小意通通變成了怒火，她伸手指著1534大罵，唾沫都飛出去了，“你一點良心沒有！白長這麽一張臉了！你給我道歉！”
“我長得好不好看關你屁事！我是長給你看的嗎！”1534用最後一點克製不把手邊的東西砸出去，他告訴自己，溫庭煙買個紙很快的，他沒時間在這耗著。“讓開。”
說完購物車也不要了，1534冷著臉往外走，女孩張開手攔住他，1534往邊上一閃，而周邊的人隻是看熱鬧，沒有人阻攔、或者出麵評判什麽，隻是舉著手機，對著鏡頭外的一男一女。
1534厭煩極了，揮手把女人的手打開，女人一邊大喊著“你打女人！打人了”，一邊伸手去揪1534的口罩和帽子。她要把這個惡心的男人曝光在鏡頭下！
察覺到女人的意圖，1534抄起手邊的糖果罐，揚手朝女人砸去——手在半空中被攔住。
1534像是從頭到腳被澆了一身冷水，不由得一激靈。他緩慢地往身後看去，熟悉的黑色襯衣，白皙的脖子，和他同款的口罩，再往上了冷淡疏離的眉眼。此時，溫庭煙皺著眉，眼角眉梢似乎染上了點戾氣，他把糖果罐從1534手裏摳下來，放回原處，扯著1534的手腕往後拉，自己擋在1534麵前。
“這位女士，請你冷靜點。我朋友有沒有踹你的弟弟，我們可以去調監控，也可以去醫院驗傷，有什麽問題我們都可以賠償。也請諸位停止拍攝，刪除視頻，如果視頻傳到網上，我們會以侵權為由進行起訴！”
溫庭煙冷著臉一通瞎說，加上他的體型和氣度，不少人被人唬住，紛紛收了手機離開，溫庭煙又看向那女孩：“私了？”
“不用了！”女孩惡狠狠地衝1534道：“辣雞！有毛病！”
1534充耳不聞，也沒有回嘴，低頭站在溫庭煙背後。
女人散去，孩抱著弟弟氣咻咻地離開，遠處還有人在指指點點。
溫庭煙鬆口氣，轉過身，1534低著頭他看不清1534的神情。他還牽著1534的手，1534掙了掙，溫庭煙就發現1534的手背上有長長的一條紅痕，一看就是指甲抓的，紅紅的腫成一長條，還在往外冒血珠。
1534把手抽了回去。
溫庭煙重新牽過1534的手腕：“先出去吧。”
“哦。”1534小聲道，緊接著又道：“聽你的。”
溫庭煙腳步頓了頓，什麽都沒說，牽著1534出了超市，買了杯奶茶讓他坐在休息區。
1534看他隻買一杯，有些忐忑。他是知道的，知道自己性格有些問題，1535說他惡劣，但這是因為他們是朋友，1535才用“惡劣”這麽可愛的詞，基地的那些人都叫他“瘋子”、“瘋狗”。
“在這等我。”
1534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他想像之前一樣說一句“聽你的”，但動了動嘴唇，什麽都沒說出來。
“我進去買紙，我們是來買紙的，記得吧？”溫庭煙蹲在1534麵前，悄悄打量他的神色，沒有哭也沒有不高興，1534的情緒稱得上是平靜。
1534不喜歡他用這種小心翼翼的態度說話，這讓1534感覺溫庭煙在向著與他相反的方向遠離。
“嗯。”1534點頭。
溫庭煙留下一句“我很快回來”，就大步離開。
1534沒有看他的背影，在接下來的十分鍾內，他什麽都沒有想。心裏很煩躁，但一用力，手裏滿滿的奶茶就往外溢，順著杯壁留下黏糊糊的痕跡。1534可以把奶茶丟掉或者放到一邊，但他沒有。他深呼吸幾下，放鬆了力道，輕輕地捧著那杯奶茶。
像捧著他將要墜地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