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榷家離農貿市場還挺遠,是一個高檔小區,綠化做得不錯,青青翠翠的映著磚紅的樓房。

想不到的是,連榷家門口還蹲著一個人。

“溫庭煙?”

連榷吃驚,這個時候的溫庭煙應該是十六歲,記憶中溫庭煙來到連家應該是幾年後,連榷沒想到會在這時候見到溫庭煙,而且一看就是芯子三十多了的溫庭煙。

賽天寶好奇地打量溫醫生,與後來高冷的氣質不同,十六歲的溫庭煙笑起來似乎有些靦腆,也沒戴眼鏡,但肯定是近視眼,因為看東西時總是微微眯眼睛。少年的身架還沒舒展開,看起來過分瘦弱,一副迎風倒的樣子。

溫庭煙低頭,麵前的兩個小孩一個繃著臉,孩童模樣的連榷讓溫庭煙分外懷念。而另一個張著嘴毫不掩飾吃驚,看起來特別可愛。

“賽天寶?”溫庭煙從口袋裏拿出一顆大白兔,遞給賽天寶。“吃糖。”

賽天寶接了,甜滋滋地吃了,“謝謝溫醫生~”

“你要不要?”溫庭煙又拿一顆給連榷,他是隨口問的,知道連榷不愛吃糖。

沒想到連榷接了,隻是轉手塞到賽天寶兜裏。

“走吧,進屋說。”連榷從衣領裏拿出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打開家門。賽天寶好奇地看著他,把鑰匙掛在脖子上實在是太乖巧了,原來小時候的連榷是這樣的?

“阿榷,回來啦?準備吃飯啊。”連媽媽的聲音從廚房裏傳出來。

“咦?”溫庭煙奇怪地小聲道:“你家明明沒有人的,阿姨怎麽......”話說一半,年輕許多的連媽媽從廚房走出來,眉目如畫,氣質溫雅。“咦,小溫也來了啊,這個小朋友是誰呀?”

連榷有些吃驚,溫庭煙竟然這個時候就認識他爸媽了嗎?

溫庭煙落落大方地問好,給了連榷一個“晚點解釋”的眼神。

連榷拉著賽天寶的手走上前,對連媽媽說:“媽媽,我在樓下遇到的弟弟,我帶他回來玩。”

賽天寶甜甜一笑,響亮地大聲問好:“阿姨好!”

年輕媽媽尤其偏愛這樣活潑可愛的孩子,“你好你好,你叫什麽呀?來玩有沒有跟家裏人說?”

“阿姨,我叫賽天寶,我跟爸爸說了。”

“好好好,你真可愛,一起吃飯吧,好不好?”

“好~”

“你摔倒了嗎?”

賽天寶頓時漲紅了臉,感覺好丟人,沒想到連媽媽蹲下來,握著他的手攤開看了看掌心,又卷起褲子看了看膝蓋,“有沒有哪裏疼啊?”

“沒、沒有。”如果他有媽媽,會像連媽媽這麽溫柔嗎?

“那你換個衣服吧,阿姨有個小兒子,跟你差不多大,你幾歲啦?”

“七歲啦~”賽天寶忍不住跟在連媽媽身後做小尾巴,體驗有媽媽的感覺。

“哎呀,那跟小詵一樣大呢。”連媽媽扭頭吩咐連榷,“阿榷,帶弟弟去洗洗,找套小詵的衣服給他換上。小溫,你也去洗洗手。”

溫庭煙許久沒有過這樣的體驗了,縱使知道這是在幻境裏,也有些害羞,又情不自禁流露出淡淡的懷念:“好的阿姨。”

等賽天寶換了衣服,三人擠在洗手間裏,溫庭煙解釋道:“我是十六歲這年遇到連老師的。這一年三月底的時候,我父母死於車禍,連老師開始資助我上學,直到大學裏我成了連老師的關門弟子,才正式來你家走動。”

“什麽你家我家,正式走動的。”連榷嘁了一聲,“你是我爸媽的幹兒子,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溫庭煙便低頭笑了,耐心地打著泡沫,把手洗幹淨。他到連家的時候,連榷正在青春期,對他這個莫名的“哥哥”沒有好感也是正常的,但這麽多年下來,他早知道了,連榷做慣了“哥哥”,不懂怎麽做弟弟,對他總是嘴硬,其實早就把他看作是一家人。

賽天寶踩在凳子上,趴在洗手池裏洗好臉,仰著濕漉漉的臉蛋,“你弟弟怎麽不在呀?我穿他的衣服,他會不會不高興?”

“怎麽變成小孩了,就真的跟小孩兒似的?”連榷拿毛巾給他擦幹淨臉,“小詵去外婆家了,我記得這個時期他都不在。”

“那你為什麽沒去外婆家?”

“應該是怕我變成爺爺的時候嚇到小詵,故意送走了吧。”

“哦哦。”

溫庭煙插話道:“既然來到了獲取,那所有人都變成以前的模樣了嗎?”不知道1534小時候是什麽樣子。

連榷道:“至少現在遇到的人,我,你,賽天寶,我媽,都是以前的模樣。如果其他人也在幻境裏,應該也變年輕了,但不一定所有人都在這個幻境裏。“

溫庭煙不解,“什麽意思?”

“上一個幻境源於梁稚的想象,這個幻境則基於梁稚的記憶,但是梁稚見過這個時期的你嗎?如果梁稚沒有見過你,自然不能憑空捏造出你少時的模樣,特別巧的是,這個時間點——也就是我碰巧被我爺爺的精神力入侵、梁稚要把我變成容器的這個時間點,你,我,賽天寶,我們正好都在靳市。”

“似乎有點巧啊。”

連榷點點頭,一直仰著看溫庭煙,感覺很不適應,溫庭煙也發現了,坐到連詵洗澡的小凳子上,賽天寶坐到馬桶上,連榷還是站著,三個人頭對頭開小會。

“我是因為爸爸要給哥哥看病,所以來了靳市,我記得好像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的。”賽天寶拉拉連榷的袖子:“你也坐嘛。”

連榷把馬桶蓋翻下來,兩個小孩坐上去,擠是擠一點,但兩人都不介意。連榷說:“所以應該是我們所有人的記憶,在共同構建這個幻境。剛剛你會等在門口不就是因為我家沒人,但我一開門就有人了,這是為什麽?因為我對這個時期的‘我家’、‘我媽媽’更熟悉。幻境在變化,邏輯性沒那麽嚴謹了,看來梁稚的力量弱了很多。”

溫庭煙思索,連榷說的很有道理,他自己少時的模樣自己最清楚,應該是他自己的意識作用於幻境而形成的,但溫庭煙還是驚歎於梁稚製造幻境的能力。“之前的地下城就很大了,這回他居然造出來了十幾年前的靳市......”

“這麽說,1534可能不在啊。”溫庭煙不無遺憾地道。

“如果他當年也在靳市,那就說不準了。”連榷說道,“但真的有這麽巧嗎?”

溫庭煙也覺得應該不會這麽巧合,“肖欽肯定不在,我知道他是海歸,這個時候應該在國外讀書。施誠人跟何鬆都是其他省的人,學生的話不放假也不可能來靳市旅遊。”如此一來,存在於這個幻境的應該隻有他們三人了。

“梁稚是想做什麽呢?”

賽天寶舉手:“這個我和連榷討論過!我們覺得是因為連榷的爺爺。”

“連撼老先生?”

“嗯嗯。”賽天寶跟他說起彼得洛夫死時的情景:“......當時梁稚突然出現,就是因為那個小瓶子裏有連榷爺爺的精神力。但瓶子破了精神力就沒有了,然後梁稚就暴走了。”

“原來如此。”溫庭煙摩挲著下巴,“怪不得我突然睡過去,原來是梁稚失控了。那現在要找梁稚是不是容易得多?他擬出這個幻境,是想再看連撼老先生一眼。”

“怎麽看?”連榷冷酷道:“我知道的,我爺爺可是在我爸爸小時候就死了,梁稚若是還想再看一眼,那他看的,還是我爺爺嗎?就算是當年,也是把我爺爺的精神力放到我身上,再通過我跟我爺爺對話吧,但現在我爺爺的精神力徹底消失了他還能怎麽做。說不定他隻是懊喪當年沒有成功把我變成容器,所以想要在幻境裏重來一次。”

溫庭煙有些被連榷話語中的冷意駭住,看向賽天寶,挑了挑眉:出什麽事了?

賽天寶使了個眼色:回頭說。

賽天寶是明白的,之前梁稚隻是一個敵人,現在梁稚是連榷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拔不痛快。而會讓連榷感覺梁稚威脅了他的原因,還在於賽天寶。賽天寶心裏悠悠歎氣,想著怎麽消除連榷心裏的陰影。

“叩、叩。你們還要洗多久啊?”連媽媽探頭看過來,就看到三個孩子坐成一圈,不由得奇怪:“你們在玩遊戲嗎?”

“......”平均年齡二十八的三人隻能點點頭。

“要玩一會兒去客廳玩,吃飯了啊。”

賽天寶趕緊站起來,拉住連榷的手,十分自然地撒嬌:“我餓啦~”

連榷反握緊他的手,聲音柔和了下來,“走,吃飯。”

晚飯後連媽媽就出去了,三人目送連媽媽出門,等大門合上,三人齊齊鬆了口氣。

雖然連媽媽很溫柔,這裏到底是幻境,盡快回到現實才是當務之急。

溫庭煙:“說到底又是找梁稚。”

“我們一直在找他。”賽天寶懨懨地趴到沙發上。

“找人,至少要知道他的樣子吧。”

賽天寶看向連榷,如果說有誰可能知道十幾年前的梁稚使用的容器長什麽樣,這個人隻可能是連榷。

連榷拿出紙筆,寫下梁稚樣貌的特征,“看到肯定能認出來。我試試能不能畫出來吧。”

“另一個切入點就是他住的地方。”

“可以用排除法嘛。”賽天寶兩手托著下巴,“靳市比地下城大多了,梁稚的能力早就不足以構建完整的幻境,很多東西是我們的記憶支撐的,我們可以排除一些地方......”

三人討論了近兩個小時,主要梳理了他們對於這個時期在靳市的記憶。

賽天寶變成七歲後似乎也變成了小孩子的作息,九點便困頓地打了嗬欠。連榷見狀,索性休息,問溫庭煙:“你留下來睡,還是回家?”

“回家。”溫庭煙沒有遲疑。“難得能‘回來’。”

“那明天見吧。”

溫庭煙幫忙把困成一團的賽天寶抱進臥室裏,連榷送他出去時,問他:“如果催眠的話,能不能讓我想起十歲這年的事情?”

溫庭煙沒有立刻回答,想了想才慎重道:“幾率不大。而且這裏不是現實,我不能肯定在幻境中對你催眠會不會有用,又會不會有什麽影響。”

“好吧。路上小心。”

溫庭煙又想說什麽,最終沒有說,蹲下身拍了拍連榷的肩膀:“梁稚的力量在減弱,之前我們無法對抗他的精神力,但現在機會來了,不要操之過急。”

連榷把溫庭煙的手拍開,故作嫌棄:“知道了,不用你說。”

看著溫庭煙的身影消失在樓道裏,連榷沒有立刻回臥室,他在客廳裏慢慢地走,細細地看每一樣東西,小時候總覺得家好大,電燈好高,母親把糖藏到冰箱上他就找不著了,現在再看,一切似乎也沒有那麽誇張。這個家熟悉又陌生,如果小詵也在,說不定能比他想起更多東西。

小詵......

連榷跑進連詵的房間,在連詵的小書桌上翻找起來。十歲的他早就沒了寫日記的習慣,但連詵不一樣,小學一年級的語文作業不外乎日記和周記。

“找到了!”

連榷翻開第一頁,X月x日,星期六,晴,今天爸爸媽媽帶著我和哥哥去奶奶家......

———

溫庭煙回家的路上要經過一條小吃街。

夜色正好,暑氣不盛,晚風吹來各種香味,溫庭煙在街頭駐足,旁邊跑過幾個穿著校服勾肩搭背的少年,其中一個撞到了溫庭煙,溫庭煙下意識要板臉,對方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兄弟!”然後又嬉笑地與朋友跑遠。

“......”溫醫生有些感傷:“年輕真好。”

感傷的溫醫生沒走幾步就看到一個吃的不亦樂乎的漂亮少年。

少年美得就像玫瑰花,芬芳,熱烈,豔麗。精致的五官有著莫辨雌雄的美感,那個年代的審美並不吃這一類,但少年坐在夜市裏,攤位的電燈泡都亮了幾分,天下美物捧到他麵前都是相襯的,來來往往不少人盯著他看。少年卻習慣了別人的目光,麵前擺著一堆吃的,大口吃著,舉止有些粗魯,卻依舊賞心悅目。

溫庭煙聽見自己隻為一人加速跳動的心陡然活躍起來。

那名少年看過來,還笑了一下。溫庭煙立刻把臉扭開,臉上有些熱,心裏鄙夷自己:亂看什麽!都是有對象的人了!

心還是撲通撲通地跳,方才那一眼,似乎威力不小,溫庭煙捂住心口,難道是因為變年輕了,所以青春期躁動?

“喂!——喂!叫你呢!”一個好聽的聲音攔住他。

溫庭煙莫名地回過頭,看著那名姿容豔麗的少年,他的言辭和舉止有種親切的熟悉感。眼看著少年越走越近,溫庭煙的心也越跳越快,嘴巴比大腦反應還快:“1534?”

少年停在溫庭煙跟前,趾高氣揚道:“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