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連榷和賽天寶“白日裏”四處遊走打探消息,晚上則睡在“福村”。
福村不過是腐村的諧音。比起邊緣區,福村才是真正的死寂之地。齊叔說這裏是將死之人的歸宿,沒有精神力、沒有健康、沒有錢財,什麽都沒有的人會住進這裏等死。至少在福村裏,沒有人在意有誰來、有誰走。
連榷看得很明白。這裏也有貧富差距,畢竟任何一個社會都存在不公平,弱小者為了生存祈求強者垂憐,強者卻沒有義務幫扶弱者。當力量凝聚,資源傾斜,等級就產生了,上城的人不會離開,下城的人永遠爬不出去。窮的人毯子一卷,哪裏都能睡,如今連榷和賽天寶也成了“一條毯子、隨地是家”的人。
他們後來悄悄回過邊緣區,去找線索,確定了那天被運走的屍體隻有兩具,知道1534應該還活著,這算得上一個好消息。
“1534會不會是受傷了?”這幾天賽天寶最掛念的就是1534。他去晚了一步,不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何鬆死了、齊叔也死了,1534能全身而退嗎?更何況1534的精神力並不高強。
再想到下落不明的肖欽他們,賽天寶隻覺得胸口悶痛。初到異世界,他們因為不夠謹慎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走吧,別想太多。咱們出去轉轉,也許1534已經發現咱們留下的暗號了。”
連榷站起來,他下巴長了亂糟糟的胡茬,多日不修邊幅和沒休息的憔悴也成了一種偽裝,連榷又喬裝一番,故意一瘸一拐地慢慢走,這副樣子,就算是與季淩擦肩而過也不會被認出來。新望軍從季淩那知道了他們的樣貌,連榷注意到這幾日守備核查身份時明顯是有目的地找人,所以連榷裝成畏畏縮縮的瘸腿男人,賽天寶則變成小豬,外出的時候藏在連榷的衣服裏。
輕車熟路地趴在連榷的胳膊上,賽天寶有些不好意思,他做不到連榷那麽冷靜,總怕自己添亂,盡管小心翼翼地遮掩情緒了,連榷還是什麽都能看出來。
連榷順了順他背上的毛,安撫他:“別想太多。”
抱緊懷裏的小豬,連榷慢吞吞地走著,福村總是死氣沉沉的,有人發現這個瘸腿男人每天都出去,但也隻是看一眼,並不在意。外街有一陣整齊的腳步聲路過,連榷腳步一轉,側身躲進了小巷裏,直到巡邏隊走過。
從昨晚到現在,巡邏的隊數和輪數變多了。原先的五人一隊,變成了八人一隊,原先的六小時一巡邏,也變成了四小時一巡,連榷敏感地查覺不對勁。
“......喂,有沒有見過這兩個人?”
連榷才從巷子裏探出半個身子,便聽到有人在問話,聲量一點兒沒遮掩,語氣聽起來很凶狠。這裏屬於福村的外圍,那人一嚷嚷,不少人被嚇到,驚恐地望著這邊。連榷往外走的腳步停在原地,一動不動,懷裏的賽天寶也屏住了呼吸,警惕地觀望那邊的情況。
“沒見過沒見過。”被問話的人趕緊否認了。怕攤上什麽麻煩。
“看清楚了沒?”問話的人揪住那人的衣領把人拎起來,“看清楚了再答。”
被問的隻好再仔細看一眼,圖片上一個高大的男人,看起來很有氣勢,旁邊略矮的那個長得白淨,還瘦,笑眯眯的很和氣,兩人穿得一般,但看起來不像簡單角色。“真、真沒見過。”
問話的人鬆開手中的衣領,不高興地要往福村裏走。
“算了。”有人攔住他。連榷和賽天寶這才發現,在問話的男人背後還站著一個小個子,一頭棕色的頭發,樣貌普通,很沒存在感,一時間居然融入了福村的氛圍裏,難怪連榷和賽天寶沒注意到他,以為也是福村的人。
“算了?”凶狠的男人咬了咬牙,看起來像一頭齜牙的惡犬。
“嗯,算了,福村這裏是問不出話的,先回去吧。”
“行吧。”
兩人說著走遠了,連榷望著兩人的背影,思考他們會是什麽身份。這兩人一看就不是巡邏隊的,並不是因為他們沒有穿製服,而是問話的男人渾身一股流氓勁,棕發的男人又過於孱弱,兩人的體態、步伐、言語習慣,一看就是普通人。
但這兩人為什麽在找他們?
連榷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圖片上就是他和賽天寶。
“那個圖,”賽天寶突然道,“好像是在羅霍市場拍的。”
羅霍市場?當時就有人盯上他們了嗎?當時唯一的交集,就是徐府的徐哥了,會和他有關?連榷琢磨了下,暫時沒有頭緒,隻好依照原計劃,前往東指揮所。
出事前,他們都隻知道肖欽三人被扣住了,以1534的聰慧,一定也會去打探三人的消息,所以這幾天他們在外打轉的時候都會去一趟東指揮所,想著會不會與1534碰上。
這一天的東指揮所有些古怪的安靜,聽不到圍牆裏呼呼喝喝的拉練聲,死寂得如同沒有人一樣,連榷謹慎地不敢靠太近,遠遠地在另一邊的街角觀察著,沒過多久門開了,三輛車緩緩駛出,停在指揮所前,其中一輛裝著透明車窗,1712的臉看得一清二楚。
“連榷!是......”
連榷急忙捂住賽天寶的嘴。賽天寶拿蹄子拍拍他,表示不會喊了,心裏依舊很激動。身後的商店裏傳來新聞播報:“......今日轉移三位外來者,三人將因身份不明接受三位城主的聯合審問,目前第一位外來者已經從東指揮所出發,羈押隊伍由四所聯合組成,此次運送三城給予重大關注......”
兩人對視一眼,跟了上去。車子開得並不快,像是有意展覽1712一般,賽天寶不禁懷疑,而前來圍觀的群眾也越來越多,不少人舉著手環直播、發“朋友圈”,三輛車緩緩前行,最終停在了城中心廣場。
“這算什麽?遊街示眾嗎?”賽天寶連忙拍打連榷的手臂,“你放我下去吧,我們分頭行動。”
“先等等。”連榷估算著把人劫走的可能性,目光落在木頭人一般的1712身上,“太招搖了,像陷阱。”
“另外的車裏會不會是肖隊和施隊長?”賽天寶心急如焚,如果三人都在車裏,為什麽單單讓1712露臉?確實像故意露給他們看的。
“他們會被分開押送嗎?”
“你先數數警備力。”連榷在賽天寶耳邊低聲快速道,說完便眯起眼,將整個視界都變成具象化精神力的景象。
以往這麽做時,連榷眼裏隻能看見火團一樣的精神力,看不到人的行動,而現在他緩緩試著將兩種視界合並,這樣他既能從精神力火的狀態預判別人的實力,又不會錯過對方的任何動作。
加之精神力網,周邊所有人的舉動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個能力屬於連榷精神力的一種分化能力,何鬆說他的眼睛可能產生了變異,在視網膜上又多出了一層脈絡膜層,有強烈的反光性,增加了他在精神力環境下的視力。
街道兩邊圍觀的、四周店鋪裏好奇的、坐在車子裏湊熱鬧的,人群裏三層外三層,連榷視野裏充斥著人臉和斑斕的火團,渾身的精神力都湧到眼睛上,他感覺眼球發幹發澀,眼眶又熱又痛。
閉上眼緩了緩,眼皮子合在一起頓時難以分開。連榷拉住賽天寶,借著人群的遮掩,不著痕跡地向1712靠近。
1712站在車裏,雙眼呆滯,像個木頭樁子一動不動。被困在東指揮所的三天,他隻知道這是一座地下城,現在他第一次看到這座城市的模樣,心裏卻沒有多少激動。透明的車窗把他變成一個展示品,數不清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如芒在背。
1712現在不過是陷進裏的一個誘餌,既希望看到熟悉的人,又害怕熟悉的人真的出現。
為了更好的掌握幻境技能,除了鍛煉想象力,1712在係統的理論上也下了一番狠功夫。他查閱諸多資料,從西方魔幻到東方神話,有很多故事都與幻覺、幻境有關。
其中,在修真故事裏有一類幻境叫“心魔”,是建立在入境者的記憶基礎上形成的,入境者恐懼的感情越深,越能鞏固幻境,賽天寶就曾經差點被張汨的“心魔”反噬。
這座地下城很像是梁稚的心魔,但他們在這裏麵,梁稚也在這裏麵,在這裏的時間越久,就越難出去。1712擔心他們的意識與幻境互相作用和影響,當徹底忘記這是個幻境後,他們的精神力也會成為這個幻境存在的支撐。
1712低著頭,一雙手被特製的手銬扣在身前,脖子和兩隻腳腕上都帶了銀色的圓環,這種圓環內側有細細的倒刺,緊緊吸附著他的皮膚,已經紮穿了表皮,血卻一點兒沒流出來。這套東西是這裏的人專門用來對付犯人的,在這個全都是精神力者的世界,這種東西不僅能擾亂精神力,還能在緊要關頭刺穿犯人的脖子。
這都是1712這些天聽到的。他能聽到很多聲音,有的很近,有的很遠,有的是宣之於口的,有的是藏之於心的。起初1712以為這是梁稚故意設下的折磨,但後來他發現這些聲音是精神力可控的,於是他自然而然想到了分化,更讓他驚喜的是,他所擅長的意念傳話能力變得更強了,這說明他可以把自己的“聲音”悄悄遞出去,接收者不需要用精神力回話,他這個“通訊儀”絕對是一大助力。
1712迫不及待聯係隊友,然而他隻聯係上了肖欽和施誠人。
何鬆不在指揮所裏。
這個發現讓1712如墜冰窟。
之後1712不眠不休地支著耳朵,聚精會神地聽著,探聽的範圍能擴多遠擴多遠,他聽到有人說“8個外來者”,聽到說“繳獲了一手提箱試劑”,聽到說“那個拿箱子的應該死了”。再後來施誠人的聲音也沒有了,肖欽說施誠人受傷了,沒多久肖欽也不見了,他偷聽到那兩人被帶去了上城。一並偷聽到的,還有一個誘捕外來者的計劃。
於是從那一刻起,1712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為了等待這個時機。
1712的耳朵疼得厲害,仔細看能發現耳朵輕輕顫抖著。他從沒有一口氣聽過這麽多聲音,他一一分辨過去,直到——
就像漂泊的海船找到了錨點,1712霍然看向連榷和賽天寶,又立刻低下頭,緊握的雙拳因激動而顫動不止。
【連指揮!賽天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