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連榷感覺有千噸石頭壓在眼皮上,費力睜開,隻能看到黑暗中一團迷蒙的光。

看到?

連榷渾渾噩噩地想,我能看到了?還是又是假的?

“名字!”那團光後的人又粗暴地問了一遍,連榷稍微仰起頭,想看清那個人,卻不能夠,強光讓他落下淚來,他張開嘴,要說連榷,出口卻是:“1535。”

“家人呢?”

“……不記得了”

“你從哪來?”

“……”

“說!”

“不記得……”

“撒謊!”

連榷心裏一驚,費力睜眼望去,光團後的人影慢慢顯出清晰地輪廓,但藏在碩大護目鏡下的神情無論如何都看不清楚。人影邊上有一台連榷很熟悉的設備——測謊儀。

這時候連榷已經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了,他心裏催促著自己醒來,卻不能夠,一麵又好奇這是個什麽夢。

“……沒有。”

連榷聽到他口中吐出遊絲般無力的兩個字,清軟的聲音,很像賽天寶。

“他的意誌力很頑強,最好是再加大‘治療’力度。”“如果再加大,很可能造成嚴重腦損壞,到時候1535就不能用了……”“逐步增強吧,總得瓦解他的自主控製……”

那強光後站著的原來不止一個人,他們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傳進連榷耳裏,激起了一身冷汗。

什麽治療?連榷不明白,但下一秒,隻聽見“啪、噠”兩聲按鈕響動,一股強電流衝進連榷腦內,一瞬間便流到身體各個角落——

“阿榷!阿榷!”

連榷霍然睜開眼睛,熟悉的漆黑籠罩眼前,竟讓他覺得安心,夢裏的疼痛尚未褪去,腦子裏似龍卷風在摧枯拉朽地席卷,連榷一時間沒分清耳邊呼哧呼哧的聲音究竟是他在喘氣還是來自他的大腦。

“沒事,”好半天,連榷才開口,嗓子幹得不行,沙啞難聽得很。他拖著步子走下床,打開門,“做夢而已。”

“……”連媽媽觀察著兒子的臉色,隻見連榷的臉不同尋常的白,像糊了張紙,唇色淡得發青,眼珠子倒是漆黑的,隻是沒有一點兒光彩。“夢見什麽了?跟媽媽說說?”

“忘了。”

這就是不想說。連媽媽抿了抿嘴,也故作若無其事,“才五點,你再去多睡會兒?”

才五點麽?連榷說好,又安撫了母親幾句,轉身躺回**。被單讓冷汗浸濕了一片,連榷隻好走到書桌前坐下。

——“我感覺你應該也挺想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的......”

連榷當然想。父親失蹤,而後弟弟失蹤,縱使賽天寶的出現離奇古怪,卻將重重遮掩的迷霧揭開了一道豁口,讓連榷隱約看見查明真相找到家人的可能性。

連榷掐了掐眉心。自那天之後,已經過去三天了,整整三天,賽天寶都沒有出現,連榷偶或在夢裏能瞥見點虛幻的身影,但都夢得那麽短促不實,唯有今天,真實得不像夢。

不是夢,那會是什麽?連榷環抱著胳膊,沉思。

不同於先前夢到賽天寶的時候,這次的視角,似乎就是賽天寶本身。連榷感到心咚咚咚地跳得快了些,他不敢想象,那樣的折磨到底是不是真的。

“常、曉、玫——來電,153......”

連榷飛快接起電話。

“喂。”

“醒了?”

“嗯。”常曉玫的聲音透著濃濃的倦意,“你一會兒來一趟人民醫院,那個小青年醒了。”——小青年指的是那天跟蹤連榷的人。

“好,馬上來。”

說是馬上,連榷掛了電話後當即準備出門,一個小時後便抵達人民醫院。住院部七樓,特殊監護病房外,常曉玫歪坐在塑料椅上,正打著盹,聽見連榷那標誌性的腳步聲,晃了下腦袋,醒了過來。

“來早了,還得一會兒才能探視。”常曉玫牽引著連榷在長椅上坐下,“不過他什麽都不記得了。”

“失憶?”

“不是,不記得的隻有那天的事。”跟蹤連榷的青年是街邊舞室的一名教員,常曉玫帶領警員第一時間調出了街頭監控,通過畫麵分析,青年在超市買了瓶水後明顯性情大變,動線也十分明顯——就是跟蹤連榷,兩人相繼進入巷子,不到十秒,街鄰便聽到青年大喊“火!火!”,隨後便由連榷報警叫了救護車。

“他頭上那是你打的?”常曉玫說明在青年頭上有一塊青色的瘀傷,依據形狀像是連榷的盲杖。

“不小心抽了他一下。”連榷麵不改色道。

“嗯,不嚴重反正,但一會兒他親屬來了,你別主動提這茬。”

“明白。”

“還有......”常曉玫停頓了一秒,麵露難色,似乎有什麽想問。

“嗯?”連榷偏頭湊近,但常曉玫還沒開口,走廊另一頭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來人步伐沉穩有力,隔著半條走廊連榷便感到對方不凡的氣勢,來人的目的地也很明確,直奔他們而來。

——身高大約是一米八一,體重一百六左右,左腳的腳步聲稍微弱一點,噴男香......

“你好,連警官。”

“我已經不是警сha了。”連榷淡淡回應,與對方握手。——食指帶戒指,手掌寬厚有力,掌腹有陳繭。連榷不停在腦海裏勾勒來人的形象。

“聽說你眼睛不方便,”男人的聲音是略帶金屬感的男中音,尾音微微上揚的習慣讓人覺得此人很是自信傲慢,“我做個自我介紹,我叫施誠人,特殊情況處理處一組組長,跟你算是半個同行,不知道常隊是否告訴您了,無火窒息的案子今後由我們接手。”

連榷心裏訝異,他可沒聽說過“特殊情況處理處”。

“我可還沒有同意!”常曉玫咬牙切齒。

“無所謂您同不同意。”施誠人輕笑。

連榷由此猜到了剛剛讓常曉玫欲言又止的,大概就是這事。但施誠人並不給連榷說話的機會,他登場以後,便一直牢牢把握著主導權,“他醒了,現在還請連先生跟我一塊進去,對質一下當天的情況。”

連榷遲疑了一秒,抬腳跟上,常曉玫一直走在他前麵,到了病房前卻被施誠人攔在外頭。常曉玫要發作,不知怎的卻克製住了她的暴脾氣,隻是提醒連榷,她在外頭等著。

“等我。”連榷說完,走進病房。

連榷看不到病房裏的情況,隻能感覺到很安靜,除了病**的青年、連榷和施誠人,還有另一個人的呼吸聲,但那個人一言不發,連榷無法判斷對方的身份。

“感覺怎麽樣?”施誠人率先開口,問躺在病**的青年。

“還好還好,謝謝謝謝。”青年看了看連榷,又看了看兩名警察,不自覺地緊張。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竟然被隔離起來“重點保護”。

“這是那天發現你的人,是他為你叫的救護車。”施誠人介紹道,他一邊說,一邊打量連榷的表情,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哦哦,謝謝謝謝!”青年人一疊聲道謝,但除此以外,便不知說什麽好。

連榷說了句不客氣,便沒了下文,施誠人又自然而然地“主持談話”,“我們說說當天的情況吧,你記得多少?”

“一點兒不記得......”青年無措地望著施誠人,不時瞥一眼連榷,似乎在判斷他是不是看不見。青年說的是實話,他對於自己為何跟蹤連榷、又如何昏倒,半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連榷對此也回答得很保守:“我聽見有人喊火,就走過去,他暈倒了,我叫的救護車。”

“他頭上的傷,是你打的吧?”施誠人問連榷。

“嗯。”連榷也不避諱,提了提手中的盲杖,“意外。”

“啊,我的頭......”青年想說什麽,卻被施誠人一個眼神製止了。施誠人看著連榷,“你知道自己被跟蹤了嗎?”

“不知道。”

“你為什麽突然走進巷子裏?”

“走錯路。”連榷淡淡道,“您忘了我看不見?”

“冒犯了。”施誠人道,但聲音裏聽不出一絲歉意。“關於那天的情況......”

“你可以看警局的筆錄,常警官做了詳細記錄。”連榷幹脆利落、甚至可以說是態度惡劣地打斷了施誠人的話,兩人靜默著對峙了一會兒,連榷向青年表達了慰問,便走出了病房。

施誠人卻緊跟其後,壓低了嗓音,頗有些脅迫意味地道,“這是無火窒息案件的第一位生還者。”

“所以呢?”連榷一隻手插兜,扭過頭麵向施誠人,“加油查吧。”

施誠人麵對明顯不願意配合的連榷,卻沒有露出生氣的神色,他停下腳步,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眼神看不出是輕蔑還是不在乎,“謝謝配合。”

“不客氣。”連榷說著,和常曉玫一同離開。走出住院部,兩人坐在車裏,常曉玫才一股腦說出關於特殊情況處理處的事。

“什麽‘特情處’,又不是電視劇,可是局長擺明了說了,案子給人家,啥解釋沒有!誰知道這什麽特情處到底真的假的,查了一半的案子飛了倒是真的!”

連榷等常曉玫發泄一通冷靜下來,“什麽時候的事?”

“昨晚。”常曉玫氣不打一處來,想到特情處的那幾個人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嘴上說著交接工作,卻搶匪一樣把所有資料都卷走了,心裏便不服氣。這起案子雖說離奇,但他們好歹也查了近一個月,辛辛苦苦付出的,全打了水漂。

“特殊情況處理處......”連榷反複琢磨著這個部門名字,莫名地,連榷直覺這與賽天寶說所的非常人能接受的“精神控製”有關。

常曉玫抱怨了一通,情緒冷卻下來,她雙手把著方向盤,食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又敲了敲,突然一擰車鑰匙,發動了汽車,“走,咱們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