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實驗體後,賽天寶花了很長時間才讓自己接受現實,好不容易能跟外界有了連接——盡管還不知道到底為什麽會與連榷建立聯係,但賽天寶已經隱隱將連榷視為“拯救者”了。這是他與外界唯一的連結點不是嗎?這難道不是一個大好機會嗎?昨夜1500被拖走後,一直沒有回來,賽天寶感到焦慮,無形的危機感緊緊壓迫著他。盡管不明白他與連榷曾經有過怎樣的交集,但賽天寶打心眼裏相信連榷。

賽天寶向連榷發出求救信號,連榷不是懦夫,但也不是什麽無腦的莽漢。他輕輕把手從賽天寶的貓爪下抽出來,“你高估我了。”

賽天寶張了張口,隔了好久才輕輕喵嗚了一聲,心裏很不是滋味。也是,實驗基地那麽危險,一個瞎子,能做什麽呢?

“滴滴!——您有一件未處理事件:散步。”

“出去走走吧。”連榷抓起手機起身,換了衣服出門,一邊散步,一邊整理思緒。

賽天寶低低地應了一聲,跟在連榷身後走了出去,遠遠地拉開了一段距離。連榷知道他跟著,但什麽也沒有說。

賽天寶以為連榷要去西水公園散步,然而走著走著,賽天寶就發現道路兩邊的景致與往常不同。這是一條商業街,人流量並不大,街道中間是一座巨大的噴泉,噴泉上立著白色天使雕像,噴泉下是鮮花滿滿的花壇,花壇邊站著一位拉小提琴的街頭藝術家。街道兩邊有許多精致小資的飾品店和咖啡店,來來往往的顧客大部分是打扮時尚的年輕少女。

人多了起來,賽天寶隻好緊跑兩步,生怕跟丟了,左右來來往往、擠擠挨挨的腳讓他後悔依附在實物身上,砰地一下撞上人後,連榷終於停下腳步,把暈頭轉向的賽天寶塞進胸前的口袋裏。

但兩個人還是一言不發。

賽天寶不知道說啥,連榷就是單純的不想說。

這兩天連榷遵照醫囑服用了劑量翻倍的藥物,但夜裏還是能夢見賽天寶,昨晚亦然。身材瘦削的男人奄奄一息地蜷在手術台上,眼神是麻木的,嘴唇卻被自己要咬出了血,額上滿是密密麻麻的冷汗,想必疼極了。旁邊站著的人卻絲毫不憐憫,抓住賽天寶的手,狠狠紮了一針。

連榷看到那隻胳膊上有很多針眼,青青紫紫連成一片,而就在昨天,他握住這隻纖細的胳膊時,賽天寶笑嘻嘻地說好癢。

“日了狗了......”連榷忍不住低聲咒罵。賽天寶聞言抬起頭,逆著光隻能看見連榷線條分明的下巴,看不清他的表情,賽天寶隻好垂下腦袋,扒著口袋的邊緣,降低存在感。

步行街繁華熱鬧,連榷和賽天寶卻都興致不高,走了十分鍾左右,連榷突然換了方向,匯入了悠哉悠哉逛街的人流中,向中心噴泉走去。

連榷左左右右地擺著他的盲杖,好似享受著小提琴的樂聲,慢悠悠地往前走。而賽天寶則從連榷的口袋裏探出腦袋,從連榷肩頭向後看,一臉戒備地盯著連榷身後五米左右的地方。

“怎樣?”連榷壓低聲音問。

“跟了一路了。”賽天寶答。

連榷輕輕嘖了一聲,他們被跟蹤了。

“怎麽辦?”賽天寶很是緊張。

“那人長什麽樣?”

“男青年,看著挺潮,頭發挺長還帶卷兒,個頭不高,一米七左右,穿著......”

“拿包了嗎?”連榷打斷他。

“沒有。”

連榷找了張長椅坐下,“戴著耳機嗎?你留神看,卡在耳後,很小。”

賽天寶從連榷口袋裏跳出來,跑近看了個明白再跑回來,“沒有。他啥都沒有帶,身上的衣服都沒有口袋。”

這樣的形象似乎就是個普通的男青年,但就是這個普通人,在過去十分鍾裏始終保持著與連榷不超過十米的間隔。這是一個非常安全但不適合跟蹤的距離,顯然是跟蹤老手,不論連榷是加快速度還突然換方向,對方始終在他後麵十米。

“是不是被控製了?”

“說不定是。”賽天寶緊張起來,警惕地四處張望。

“控製者在附近嗎?”

“我不確定。”賽天寶遲疑,“控製者與被控製者之間沒有距離要求,隻要接觸過就行。”

“有什麽辦法能對付他?”連榷偏了偏腦袋,“打暈他?”

“應該行。”賽天寶本身也是醫學生,他分析道:“精神控製主要作用於大腦,被控製者隻要脫離腦控製就能恢複,你最好打得重一點。”

“那怎麽對付控製者?”

“讓他腦死亡。”

“......”連榷幽幽歎了口氣,“你這是教唆我殺人。”

賽天寶喵嗚一聲,“那要不還是我來吧。”

“嗯?”

“用我的能力,萬一你下手太重......”賽天寶腦補了一番血腥畫麵,“躲在貓裏麵我用不了能力,我先出來。”

“那你為什麽這副樣子來?”

“為了減弱存在感,這貓就相當於一個間接物,把我藏起來,我怕被他們發現......”

“那就先不用你,”連榷順了順賽天寶頭上的毛,把他摁進口袋裏,賽天寶喵嗚了一聲,試圖反抗,但反抗無效。“我看著辦。”

連榷緩緩站起身,利用語音地圖找準方位,他記得不遠處有一家露天咖啡廳,咖啡廳後是一條隱蔽的小巷。

“你想幹嘛?”

“打暈他。”

“你要怎麽做?”賽天寶一頭霧水。

“你跟我配合,仔細看他從哪來,到哪了。”連榷在語音地圖的指導下順利走進巷子裏,幾步遠的路他走了五分鍾,但跟蹤者也以同樣的龜速跟著他。

連榷摸著牆,沿著牆根往巷子裏走,不過十米便出現了牆的斷麵,連榷順著右轉,他知道這是一段死路。貼著牆站定,連榷打算在這裏伏擊,這可以看著請君入甕,但他自己也在甕中,於是賽天寶的作用就變得十分重要。

賽天寶說要做連榷的眼睛不全是隨便說說,此時他認認真真觀察四周,要在最恰當的時機提醒連榷,連榷會依言揮動盲杖,勢必一舉打暈對方。

但這麽做風險很大。賽天寶看到死胡同裏有一堆竹竿倚著牆放著,隨即與連榷商量,把一堆竹竿都挪到原定的伏擊處,連榷隻要根據賽天寶的指示,先推倒竹竿、再打暈對方即可。

賽天寶屏息凝神,盯緊跟蹤者,不說多餘的廢話,怕影響連榷,隻一心一意做好連榷的眼睛。然而男青年走進巷子後,步伐突然變得凝重緩慢起來,好似腳上縛了十斤水泥,他的眼裏漸漸露出迷茫的神色。賽天寶心頭閃過一絲奇怪的預感,果然,就在男青年距離他們隻有兩步遠的地方,男青年突然麵露驚恐,淒厲地呐喊出聲:“——火!”

連榷快一步反應過來,一揚手,數十隻長竹竿嘩啦嘩啦倒下,砸在青年身上,然而男青年卻瘋狂掙動著,一直發出嗚嗚的哭聲。

“火——火——救我啊救救我啊——”

“左邊——”賽天寶才開口,連榷已經搶先衝上前,一棍子劈下去——落空了。

“再往左點兒!”這下子準確無誤把人打暈了過去。

男青年悶哼一聲,沒了動靜,連榷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雖然微弱,卻綿長有律。

“這是切斷控製了?”

“好像是。”賽天寶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敢置信——這麽快就解決了?他看向連榷,連榷依舊是一臉平靜。

“比我想象中的簡單粗暴。”連榷掏出手機,叫了救護車,賽天寶圍著昏迷的男人轉了一圈,躍上連榷的膝頭,“今天這個實驗體跟昨天那個不一樣。”

“嗯?”

“就是說,昨天控製病人的人,跟今天控製這個人的人不是同一個。”

“你怎麽知道?”

賽天寶遲疑了片刻,“我就是感覺......呃!”賽天寶的聲音突然卡在嗓子裏,而後化作一聲貓叫,趴在連榷腿上的貓便驚慌地跳了起來,一邊叫喚著一邊遠遠地逃了開去。

小花貓變回了普通的貓,賽天寶消失了,但他消失得那麽急促,好像踩了急刹車一般戛然而止,讓連榷心生不安。

連榷掌心裏還留著小肉團的溫度,怔愣間,躺在地上的男青年猛地睜開了眼睛,一把抓住了連榷的手!

連榷一激靈,狠狠一甩,但對方的手勁很大,緊緊地拽著連榷,讓他一時沒能掙開。

“......連......”

“什麽?”連榷意識到對方是有話想說,忙俯下身子去聽,但男青年發出的聲音不成調,走音嚴重,說了幾個字連榷都沒聽明白,唯獨最後兩個字他聽清楚了——連詵。

“小詵?!”連榷反握住男人的手,“你是說連詵?!是嗎?!”

男青年幾不可察地點了點腦袋,可惜連榷看不見,他感受到男人的手突然脫了力,等了一會兒,男人都沒有再突然醒來。

///

基地。

賽天寶是被叫醒的。他和連榷的聯係強行中止,他被動醒來,睜眼的一瞬間以為自己的能力被發現了,心跳砰砰砰地劇烈跳動,瞪大了眼睛看著來人。

他認識,這是“陳醫師”。

陳醫師別著正方形徽章,是四道杆等級的研究員,透過護目鏡漠然地看著賽天寶,旁邊的檢查員飛快地拿出體溫計、血壓儀和心率機等設備,接二連三招呼到賽天寶身上。

“體溫正常。”

“血壓正常。”

“心率過快。”

“腦部活動過快。”

賽天寶沒明白眼前的情況,一時不能平穩急促的呼吸,陳醫師沉吟了一瞬,道:“給他一針鎮靜劑。”

掙紮沒有意義,賽天寶挨了一針,身體變得軟綿沒有力氣,緊接著意識便慢慢散了,賽天寶知道自己被架著抬出房間,來到了基地三層的“治療室”。治療室裏有六七張一模一樣的推床,1500就躺在其中一張推**,一個研究人員正在擦他身上的血。

陳醫師指了指1500所在的床位,“把他弄走。”緊接著又安排賽天寶到靠牆的一張手術台上去。

另一名別著正方形徽章的研究員走過來,陳醫師與他打招呼。

“這是怎麽?我記得1535還不到治療順序吧?”

1535是賽天寶的編號。

“這幾天1535的腦活動太活躍了,好像不對勁呢。”陳醫師解釋道,朝身邊的研究員做了個手勢,很快,賽天寶便被掩埋在各種設備繁雜的數據線和電線裏了。

灰白色頭罩往他頭上戴時,賽天寶抗拒起來,又很快被鎮壓,下一秒,電流抵達他的大腦頭皮,賽天寶感到自己劇烈地抽搐起來,疼痛是不能忍受的程度,嘴裏頓時有了血腥味,眼前閃過好多張不同的人臉,而後,便是濃厚的——

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