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跪下
秦惠平那時候心裏頭正憋著氣,甫一聽到她的聲音立即霍然坐起,隨手從旁邊拿起一個枕頭向著她用力扔過去,那枕頭直直地砸在趙梅兒的頭上。雖然一個枕頭而已,也不是多重,也沒有棱角,但因為是秦惠平心裏有氣用力扔過去的,還是一下子就把趙梅兒梳著的雙環髻打散了一個,那一邊的頭發就那麽散了,讓她看起來就有些狼狽。
“你去了哪裏?為何不和我說?你是不是覺著我寵著你,所以就不把我當回事了?你眼裏竟然半分也沒有我?”秦惠平擰著眉,滿眼寒霜,指著趙梅兒厲聲喝問道,不知道為何,這些話越說到後頭,心中那酸澀感越發地強烈,怒氣似是沸騰的水,激得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抖動起來……
趙梅兒哪見過秦大小姐發這樣大的火,而且也從未被這樣對待過。從還在病中恍惚聽到大小姐的聲音開始,一直到最後到她跟前,初初相見,最後到在她屋子裏服侍這半年以來,她一直都是溫和地和自己說話,溫柔地對待自己,總是淺淺笑著,讓自己覺得如沐春風。並且一點兒也不覺得做一個失去自由身入了賤籍的奴婢有什麽委屈的,隻因為眼前這人對自己好。可是現在?隻是因為自己一會兒沒有在她眼前?她就這樣對自己?
緊緊地抿著唇,兩手絞著,她垂下頭,眼淚迅速地從眼底湧出。忘記了辯解,隻是覺得心中委屈難受。
秦惠平見趙梅兒不說話,更是氣憤,心想,你做錯了事,害得我著急,害得我連中秋家宴也不吃了,就為了來找你,這會兒竟然跟我頂著,一句話也不辯解,難道你真得不把我當主子看了?隻因為我給了你太多的寵愛和體麵?就像是侍春一樣,因為自己對她好,一力抬舉她,最後讓她那樣不把自己當回事,那樣背叛自己。想起侍春的事,一股子潛伏了許久再也沒有萌芽過的恨意一霎時在心中竟長成了參天大樹,枝繁葉茂。
“跪下!”秦惠平終於寒聲咬牙說出兩個字。
這話如早春裏的天氣,瞧著還是朗朗晴空,一會兒便黑雲壓頂,開始下起鵝毛大雪,寒氣如針芒,無所不在地刺進人肌膚,刺進人心房,寒浸浸地使人結冰,覺得冷……
趙梅兒緩緩地曲膝跪了下去,瞧著地上那大紅牡丹穿花的地毯,那繁複的豔麗的紅和金,以及那大朵的牡丹花,使人窒息和眼暈。明明是這樣豔麗的色彩,這樣豔麗的人兒,為何會讓人感覺陌生,感覺到離自己很遙遠和疏離?可是一個很清晰的認識卻是從沒有過的出現在她腦子裏,自己是奴,她是主。不是應該如烙印一樣打在自己的心裏,打在自己腦門兒上的嗎?怎麽可以忘記呢?所有的對她的不切實際的肖想,所有的兩人之間溫情脈脈的相處和凝視全部都是虛幻啊。
苦澀地笑了笑,眼淚終於開始如斷線的珠子般滴溜溜地滾落,一顆,兩顆……
晶瑩的淚珠兒一落到大紅牡丹穿花的地毯上便迅速地隱沒,隻讓那黃豆大一塊的地毯呈現暗紅色,就像是陳舊的傷口。
西次間裏一直豎著耳朵聽著裏頭動靜的侍秋等三個丫鬟聽到大小姐叫趙梅兒跪下時,不禁心裏都是一喜。特別是侍秋更是得意,心想,侍梅,你這小蹄子也有今日。須知,爬得高,跌得重,你別是下一個侍春。今兒個大小姐罰罰你,讓你清楚你是個奴婢,看清自己的身份,以後要少做這種恃寵而嬌的事。本來一開始,她還擔心侍梅會說方才不在是去入廁去了,而且跟自己說了。要是大小姐叫自己去問話,她打算說當時大花廳裏吵,並沒有聽清楚侍梅說話,那樣也可以把這事情給推得一幹二淨,大小姐也不會拿自己怎麽樣。誰曾想侍梅那丫頭估計是給嚇傻了,連辯解的話也忘了說,招致了大小姐更大的怒氣,最終讓她跪著,折損盡她的麵子。
這時候,外頭杜氏派來的丫鬟珍珠也來到了明珠院裏,在正廳前打聽大小姐為了什麽事中途退席了。柳兒便請她稍等,然後進來請侍秋去告訴珍珠原因。
侍秋走出去就對柳兒說:“是大小姐跟前的丫鬟侍梅惹得她生氣了,這會兒正在責罰她呢。別的並沒有什麽事。”
珍珠聽完“哦”了一聲,想著這時候肯定大小姐發火,也不好進去拜見她,便說:“夫人那裏叫我問明白了就趕著回去回話,免得她擔心。那我這就回去了,多謝侍秋姐姐告訴我這個。”
說完便辭了侍秋,依舊回前院去。侍秋則是依舊回西次間去,和侍夏侍冬兩人偷聽裏麵的動靜。
三人一邊偷聽,一邊忍不住偷著樂時,裏間臥房裏秦惠平坐在床上也看到了趙梅兒跪下後,那淚珠兒紛紛滾落。看見她流淚了,便忍不住心裏頭一軟,甚至升起了一絲慌亂,很想立即下床去把她扶起,可是那恨意畢竟不曾消,又怪她脾氣倔,所以就僵住了。
屋子裏高幾上的燭台上兩隻大紅燭靜靜地燃著,燭淚蜿蜒而下,在燭台上不斷累積,屋子裏寂靜無聲。趙梅兒隻是黯然垂淚,秦惠平則是悶氣難消。
過了好一會兒,秦惠平才又開口問:“你怎麽不說話,我問你呢!”
她的聲氣依舊有些冷硬,緊盯著趙梅兒,希望她開口告訴自己她去了哪裏,去做什麽了,自己好想知道。甚至希望她隨便敷衍一下,然後自己就可以去扶她起來。
可是這會兒趙梅兒卻覺著自己就算告訴她了也沒有多大的意思,因為有些幻象和憧憬被打破後,要重新去拾起某種心情已經不可能了。說她自卑也好,說她愚蠢也好,說她可笑也好,總之她想後退,那樣一個美好而身份高貴的人又豈是自己這這樣貧賤的人可以結交,可以喜歡的。所以打消一切不切實際的幻想,安分地過自己的為奴為婢的日子,說不說已經不重要了。又或者就讓她因此討厭憎惡自己,把自己徹底打落“凡塵”吧。
秦惠平連著問了兩次後,見趙梅兒依舊是一言不發,隻管默然垂淚。這種樣子讓她有一種束手無策的無力感,又讓她有一種自己放□段兒依然是換了人家不理的尷尬的感覺。於是她也賭氣了,話也不說一句,轉而重新上床去躺著,隨便拉了床錦被來蓋在身上,氣鼓鼓地翻身過去,拿背對著趙梅兒閉上眼假寐。
誰想她今日因為過中秋,忙著安排過節的事情,沒有午睡,這一日下來,方才在家宴上又吃了幾杯酒,這會兒酒意上來,加上肚子裏正生悶氣,原本是假寐的,這會兒卻睡著了。
趙梅兒跪在床前默默垂淚,因為秦惠平也沒有叫她起來,便一直就那麽跪著。外間的侍秋等三個丫鬟在外頭偷聽,後來久久沒有聽到裏麵有動靜,便悄悄地挪到門邊,將垂簾挑開一條縫兒往裏張望,見到侍梅那丫頭垂頭跪在大小姐的床前,而大小姐背對著她似乎是睡著了。房裏的那一對兒紅燭眼看要燃盡了。
侍夏看了,就縮回頭,把侍秋和侍冬拉到一邊兒低聲道:“要不要進去瞧一瞧,我看那紅燭要燃盡了,大小姐躺在床上別不是睡著了,這都還沒有伺候她洗漱呢?”
“咱們還是不要進去打攪大小姐,睡著了就睡著了吧。橫豎一夜沒洗也不妨事。”侍秋立即反對道。
侍冬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低聲說:“我看你是想讓侍梅那丫頭多跪會兒吧。大小姐最是個心軟的人,我們這要進去伺候她洗漱,她一醒,看著侍梅跪著,不定就叫她起來了?所以啊,你才這麽說對不對?”
侍夏瞪侍冬一眼道:“就你是個猴兒,什麽都知道。行了,咱們留個人在西次間值夜,不用管侍梅那丫頭。她自打進府來,被大小姐寵上了天,忘了自己幾斤幾兩,這會兒被打回原形,且生受著罷。”
侍秋頭腦活絡,且又是在大小姐跟前服侍最久的,所以侍夏和侍冬都聽她的。她這麽說了,兩個人就答應了。本來按照安排是侍夏值夜,所以侍夏就抱了棉被和枕頭來,在西次間的羅漢床上睡下,而侍秋和侍夏各自回西廂房的下人的臥房裏去歇著。一夜無話。
秦惠平一覺睡醒時,天色已經蒙蒙亮,這一覺睡得久,但不知怎麽的,卻還是覺著有些迷糊,不太清醒。打了個嗬欠,翻過身,她忽然發現自己並沒有脫衣裳就睡了,蒙蒙晨曦的微光中,然後一眼見到床前跪著個人,那人垂著頭,兩隻手撐著地,身子佝僂著,微微搖晃,看樣子似乎要撐不住就要往旁邊栽倒。
隻有一刹那的恍惚,她忽然想起了昨兒夜裏的事情。侍梅,侍梅跪了一夜!
她騰地一下子從床上翻起來,不及穿鞋,就兩步跨過去,一伸手抓握住她兩臂,將她往上撈,嘴裏又著急又心痛地連聲說:“你這傻丫頭,你這傻子,怎麽這樣?快起來!”
趙梅兒硬撐著跪了一夜,淚流幹了,心也冷透了。到清晨時,覺得精氣神兒都耗盡了,身子很冷,昏昏沉沉地眼看就要倒下。全憑著她性子裏那股堅韌,硬撐著沒有倒下。既然那人沒有叫自己起,那就得撐到最後,不然讓她看不起。
此時被秦惠平連拖帶拉的扶起來,竟然站不住,腳一軟又往下跪。這也難怪,她就那麽跪了一夜,雙腿膝蓋上早就沒了知覺,從一開的痛變成麻,最後變成現在這樣,一雙腿都好象不是自己的了。
秦惠平見狀自然知道她為什麽會這樣,心裏頭心疼她,眼見她又要跪下去。便忙將雙手滑到她腰上,將她緊緊的抱住,穩住她下滑的身子。忍不住鼻子裏發酸,然後一個勁兒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睡著了,讓你遭了一夜的罪,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趙梅兒卻不領她情,已經決定了再不要和她這樣近,這樣癡心妄想,便伸手去使勁推她,艱難地說出兩個字,“鬆開。”
作者有話要說:想起我喜歡的大神的一句話,“情神馬都是虐出來噠”。
大家說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