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真是阿宙。陪著他妹妹玩嗎?隻是他們兄妹都到了十五六歲,這樣子幼稚還真奇怪。
公主將花環套到他的脖子上,拍手笑道:“五哥哥你最漂亮了。”
阿宙幫她拉好露出小腿的裙子,學她的腔調笑道:“妹妹你也很漂亮……”他像對小孩子一樣,摸摸公主的頭發,眸子深處的憂鬱,公主卻視而不見,隻嘻嘻笑著,將裙帶上的落花撒到他的頭發上。阿宙始終癡癡的,雖然掛著笑容,眼睛卻好像並不在妹妹的臉上。
我的衣襟都被汗濕透了,身上的墨香更濃,藏都藏不住。阿宙的眼光遊走,收住笑:“何人?”
我不答,整個身體都貼到柱子後。他站了起來:“小蝦?”
一聲小蝦,我不得不出來。我跟他倆倆相望,公主隻笑嗬嗬專注的編製花環。
阿宙眼裏水光浮動,我走下廊,公主憨笑不止。
“你……”
“你……”
我和他同時開口,眼光一纏,我趕忙轉開臉去:“我是來見公主的……”
他如夢初醒:“啊,是了。我方才在紫薇樹叢內,就覺得你好象在這裏,我還是當自己又在發瘋呢……真是你……這是我妹妹北海公主,她叫元嬰櫻。”
我俯身,對公主低頭:“殿下……”元嬰櫻原來這樣……我明白了。
阿宙了解我的困境,對元嬰櫻解釋道:“妹妹,這位是餘姚公主。”
元嬰櫻笑起來眼睛彎彎:“你也叫公主?我家裏隻有我一個公主,你是誰家的呢?”
“我是南方來的公主。”我努力讓她理解我的話。
元嬰櫻摸了摸我:“你太好看了。和我們一起玩。”
我笑著嗯了一聲,阿宙問元嬰櫻:“妹妹,我可以給她看看我們的陸將軍嗎?”
元嬰櫻點頭。阿宙從懷裏拿出根穿著肉片的竹簽,放在井裏,一隻綠毛龜慢騰騰浮了起來,他對我笑著說:“這是陸將軍,快向公主朝拜。”
“綠將軍”吃了阿宙喂食,真好像給我拜了幾下。我忍不住笑,阿宙仔細的從側麵瞧著我,離我近極了。元嬰櫻問阿宙:“公主一直在這裏,還是要回家的呢?”
阿宙困惑不語,我也答不出,元嬰櫻左右看看,將一個茉莉花串掛到我的手上:“我嫁給杜哥哥,就住到杜家去了。杜哥哥很好,但是有了我,你去了就多了。我五哥哥也很好,他一個人,你嫁給五哥哥好了。”
阿宙似乎被刺痛了,眼睛裏露出一種可憐的表情。
我不敢看阿宙的眼睛,倉促回頭,隻見廊下站立著一個端秀少年,正是我在青城山上官茅屋所見的杜昭維。我站了起來,他對我禮貌的作了一個長揖。
“公主殿下……”他說,還是不苟言笑,目光和老僧入定差不多。
“杜駙馬。”他現在不但是駙馬,還是阿宙太尉府的長史了。
元嬰櫻伸手道:“杜哥哥,隻剩五哥哥陪我玩。你來抱我。”
杜昭維看了看我跟阿宙,也不作聲,走到元嬰櫻身邊將她抱起來。元嬰櫻笑著,他對她也靦腆的一笑。他對元嬰櫻道:“公主,我帶你到隔壁那間屋子裏看東西。”
他們走了,我才說:“你妹妹……”
阿宙道:“她十歲時得了一場病……昭維是我的好友,所以我當初不願他娶我妹妹。”
我正要說話,他已用溫熱的手指撫摸過我的唇:“不知多久沒有見到你了……我常常騎馬到桂宮宮牆角,明明知道見不到你……”
“我見過你,就是你妹妹出嫁那天。”我坦白。
他眼睛一亮:“對啊,那座高齋。可見我府邸。”他想了想:“後日是七月初七,我的府邸有仙人降臨,一定要到晚上才看。你別忘了去高齋上看。錯過就是百年了。”
我道:“你騙人。.com仙人不到禁城,去你那裏做什麽?若活萬歲,錯過百年有什麽?”
阿宙嘴角浮出笑容:“百年下去,我們都可以跟陸將軍一樣了。”我笑了。
他又說:“我妹妹不知道少了多少煩惱,她的世界永遠是單純的。我們卻不能。逐漸複雜,逐漸變老,什麽都有,又什麽都失去。我活到十六歲,若有你的笑臉,我方才死了,才是幸福。”
我笑不出來了,阿宙有萬千言語,都說不出來,杜昭維走到廊下,咳嗽一聲:“趙王,該走了。”阿宙充耳不聞,杜昭維又說了兩三遍。
我隻能將花籃放在杜昭維腳下:“駙馬,這是送給你們夫婦的。”他道謝,我便走下了漸台。
阿若著急:“公主,皇上到了對麵的蓬萊洲。請人來請您,說有人從南方來了。”
我跨上船,揣度是哪一位。不過真看到了,更愣了。
蓬萊洲,瓊樓玉宇,雪衣公子,立於芳洲,他不歎白頭,因青春正棲息在笑裏。
一個白衣男孩在等我下船。他的眼神有情無情間,好像昭陽殿前的新柳,又像個風致楚楚的蘇州絹人。“姐姐,你可認得我。”他笑著說。
怎麽不認得。他是……謝如雅!
“你如何來了?”我想起他的父親才去世。為什麽他還能笑得自如。
他瞻視聰明:“給你當陪嫁啊。赫赫寧朝,既然隻能出一個人來給公主當陪嫁,那麽還有比謝家人更合適的嗎?”
我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拿出品第第一流的謝家公子來北方……他是陳留謝氏的如雅。
謝如雅道:“他們人人都不願來北方,我就來了。家母還有些話……以後再說給姐姐聽。”
“皇上呢?你已經見過……”我問。
謝如雅歎了口氣,不知什麽意思,笑容還是清新的,正如他十四歲的年紀。
他說:“跟我同路來,還有位北朝的先生。他正跟皇上在
我注視著如雅:“先生?如雅……你也認得了?”我以目示意,侍女們都退開了。
謝如雅展開笑靨,似是而非。他彎腰掬起一捧染著荷香的水,翹首向南望。我跟著他看,樓台隱約現於一片夏日青翠中。雖然尚未到夕陽西斜,但遠處山間晚鍾之聲隨風傳來。如雅微笑說:“姐姐,那位先生啊……”他拖長了聲音:“酒歸月下,風清琴上。一定是上官青鳳。可惜東方玄鵬不見,但還好北帝活在世間。”
我一驚:“如雅?”我不知道他最後的那句話暗含什麽意思……如雅將白衣袖子攏起:“姐姐。我是給你做陪嫁的,我絕不會惹一點麻煩。”
他又給我一個卷軸,輕快的說:“姐姐,上次顧尚之他們來看你,回朝之前在北朝購買了一些名畫。我手裏這幅
乃是摹本。原圖襄王夢神女,更是絕品,據說隻有天下第一流畫手才可畫得。當時皇上甚喜,在昭陽殿引百官賞畫,但結果卻有人認得畫上的女子。你猜是誰家的……?”
我展開圖軸,隻見畫中美女,風骨清豔,臉龐卻十分熟悉。我“啊”了一聲,原來是我在四川所見的雪柔姑娘,我問如雅:“是不是有人說這是湘洲王紹所納之妾?”
如雅點頭:“也不過是個美人罷了,皇上卻興師動眾。但後來不知怎的,又有人傳說此女乃是四川送給王紹的,滿朝文武私下懷疑王紹與藍羽軍有瓜葛……”
我以指頭扣著腰間的玉佩:王紹私下供給藍羽毛軍給養,本是要坐收兩敗俱傷的漁翁之利。也可以說是為了南朝好……但是,為臣者有這樣的動作卻不報之君王,引起猜疑也是必然的……隻是由此畫,引出這個美人,又由美女,引出王紹,這個始作俑者……
我忽然記起在藍羽軍大帳裏雪柔與“東方”的對話,腦海裏又浮現出元天寰躊躇滿誌說“王紹必反”。
我正要說話,元天寰的聲音響起:“謝如雅,為何不請公主上台來?”
如雅對他行禮,抬頭一笑:“皇上請公主來見臣,並未說您也要見公主啊。君王是心,臣下是胳膊,哪有心不動胳膊自己動的道理?”
元天寰帶著幾分醉意,發髻略鬆,斜插幘簪,若我不知他底細,定會覺得他頗有鬆間石上的高士之風。他唇邊笑渦一顯:“如雅才十四歲。你父親風華號稱江左第一,朕看你也有鳳毛。生兒子隻求優秀,百不為多,一不為少。”如雅皓齒微呈,他與以前在謝家田莊裏一般,默默跟到我的背後。
元天寰客氣的掃了我幾眼:“公主從漸台來?”我點點頭。
他低頭,嗅了一嗅:“……我弟弟妹妹又在編茉莉花環玩了?”我直麵他:“是。”
他旁若無人,隻緩緩道:“朕明日移駕京郊長樂宮,七月七日,未知能否回來。長安民俗,七月七,便有無聊男女祈願放些煙火。公主最好在桂宮之內,莫出去看熱鬧。”
我聽他說的奇怪,皺眉望他,他腮邊的笑渦又起,但眼神裏的冷峻卻讓人起了寒意。
元天寰和顏悅色轉向如雅:“既來之,則安之。你為公主之令,待到明春,公主入主椒房,朕自會替你父親照顧你。”
如雅稱謝。元天寰踏上龍舟,麵色沉靜。船頭已動,他又問如雅:“今夜你可與上官一起去五弟太尉府內坐坐,太尉府是蓮花池,少年們都薈萃其中。對我朝的俊才。你不會膽怯吧?”
如雅含笑搖頭。我一言不發,等船槳劃開了,我扯住如雅的袖子:“皇上是否召王紹入京?”
如雅這才收起笑:“是,但我出發的時候,王紹那邊還是沒有起身。”
王紹出身琅玡王氏。王氏不僅是第一名家,而且還混入南朝皇族血脈中。元天寰方才心情打好的笑容,完全就像個老狐狸。我血氣上湧,如雅卻將圖畫拿去卷好了:“姐姐,你不去見見上官先生嗎?”
我動腳步,如雅就攔住阿若跟圓荷,笑盈盈的說:“別走別走,誰肯教我認四周的景?”
謝如雅冰雪聰明,必定看出了什麽端倪。但我腳下灌鉛似的,挪步都難。
我本來以為自己跟著他書寫的那個“靜”字慢慢的靜下了,也安於命運安排給我們的結局,但是每一步接近他的所在,我就想起他那燈下變得如紙蒼白的臉。
岸花汀草,蓬萊清淺,夢回仙境。玉竹扶疏,碧紗窗內,人影卓然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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