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我避開四周冷箭般不悅的目光,在紙上草草揮毫。太子咦了一聲。太子良娣抿嘴笑道:“一位公主喜歡這首歌,殿下真別出心裁。 ”其餘‘女’子哂笑不已。她們笑,我也笑。
我寫了:“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漢高祖劉邦的大風歌,是我最愛的歌,我不會如太子的寵姬那般及時行樂,也不懂得宮廷裏的風‘花’雪月。
這本不是英雄的時代,這些人也不會懂的。
道姑眼亮如雷電:“原來如今還有‘女’孩喜愛此歌?”我說:“天師隻說選歌,並未說一定要選‘女’人口‘吻’的歌。”我丟下筆,掃了一眼太子:“各位,我不得不先走一步。太子殿,您也不用送我。”我不要天師贈送長命百歲的靈‘藥’,也不希罕什麽絕世寶貝。
太子承諾過不留我,可會稽小妹拉住我:“別。你和我玩兒一會再走?”
我‘摸’‘摸’她的手:“不行,等以後好不好?”她說:“那帶我去你住的地方玩好不好?”
“不,我住得地方不適合小孩子。鬧鬼的。”她一聽,果然把手縮回去了。
我快步的走出東宮,太陽西下,冷宮的牆外,一陣清寒。荊棘叢生的圍牆被殘陽渡上昏黃的金邊,哪裏像是蓬勃的夏天?我順著血‘色’野薔薇,悄悄的走近了母親的居室。
黑暗的盡頭,映著依稀的燭光,居然有一幅柔曼的紅紗在嵐中飄舞。我們是沒有這幅紅紗的……這是哪裏?我被什麽卡住喉嚨。空氣中彌漫了一種甜膩香氣,極像是‘春’光盡處茉莉謝後的餘香。我茫然了,這是什麽?
在靡麗的氣味中,起了一聲尖叫。似是歡暢淋漓,又似無法排解。緊跟著,柔如‘春’水的呻‘吟’,斷斷續續的瀉往,連香氣都受了‘潮’。紅紗已經飄到了我的鼻尖。透過這一層遮羞的織物。煙光微照,舊塌之上,一對男‘女’癡纏在橫‘床’之上。‘女’人的身體,極像是狂風下初生的藕,潔白,無助。暴雨隨風,藕節搖動,生出一些媚態,無辜。她的手伸出帳子,似要在虛無中捉住什麽,霜雪‘玉’蔥,在**中染上淡的胭脂紅,它們似乎要掙脫開□的束縛,但最終在男‘性’的霸道之下屈服。一隻‘玉’燕順著‘女’人銀白的長發滑落。
男人轉過臉,是當今皇帝,我的叔父!怎麽能是他?母親?你是我父皇最愛的人!
我要發瘋似的尖叫,可是我自己捂住嘴,掙紮著爬到了屋外,躲了起來。夜‘色’森沉而旖旎。淚水奪眶而出。這些年的苦,全比不上這一幕錐心。我拿起一根帶刺的薔薇枝,在地上反複寫一個字“忍”。刺深入指頭,我記住了這種痛。
我終於明白了她今天的神‘色’,明白了我出現在東宮的原因。我不夠聰明,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我知道母親能忍,要不她不會等到今天,可是她怕我不能忍,她怕我即將到來的青‘春’在這裏荒蕪。我下定決心,永遠不問母親這件事情。她的痛苦,是我的痛苦,她的羞恥,也是我的羞恥,我如果因為今天她背叛我們而背棄她,我就背叛了我所有的過去和希望。
我不是光之公主,我是最黑暗的地方的公主。我扯下頭上的石榴‘花’,用鞋子碾碎它,我恨這些同我一般血緣的男子,他們無論老小,都是一樣的……
第二天晚上我害了熱病,過了好多天才清醒。我康複的時候,已經搬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宮室。這裏陽光充足,可雖然是夏日,我還是怕冷。我‘精’神好的時候,和往常一樣和母親說話,叔父來看過我幾次,他是道貌岸然的帝王。當他看我母親,我母親總是率先把眼光移開。太子也來看過我,可我每次都裝睡。
三個月以後,皇帝下旨,將我轉移到宮外我老師謝淵的田莊修養。這是鮮有前例的恩賜。一個公主除非出嫁或者死亡,不然不會輕易走出皇城。我母親在我走的那天,給我帶上了一個純金的護身符:“夏初,這個是除了‘玉’燕以外,我最寶貴的東西。”我過去沒見過,那是一個純金的圓形團鳳。
母親好像更消瘦,眼角下也有了細細的皺紋,我‘摸’著她的臉:“別‘亂’喝酒了,天氣立秋,您要注意身體。等我從謝家回來,梅‘花’也就要開了……娘。”她親親我的手指,沒有再說一句話。
謝家是南方最顯赫的士族之一,嘉木披庭,童仆眾多。我驚訝的看到老師已經兩鬢斑白,詩酒年華也跟著一起老了。他更沉默,隻是見到我的刹那才閃現出昔日貴公子的風采來。他的妻子美而韻,總是妙語連珠,夜晚愛好在燈下計算著代表著莊園財產的籌碼,永不疲倦。她見了我,就送給我一隻親手製作的枕頭:“殿下,這裏裝著荼糜,桂‘花’和瑞香,做夢的時候可以夢見三‘色’的‘花’雨呢。”我沒有夢到‘花’雨,可是那夜睡得香甜。
我住下的第三天,有個小男孩衝進我的房子:“姐姐! 姐姐!你是我父母給我找的姐姐嗎?”
他比我小一些,有茉莉‘花’‘色’的皮膚,‘唇’紅齒白,仿佛是無錫山上賣的絹絲人兒。
我笑:“是啊,有人叫我姐姐當然好。”他歡呼一聲:“我是謝如雅。我總是希望有一個姐姐,可沒有想到有那麽好的。”小男孩快活熱情,連我也被感染了。
我在謝家的日子過得飛快,謝師傅允許我像男孩子一般‘射’箭,讀書,遊水,還有騎馬。謝家的馬多,我靠著小時候的經驗,又通過幾位年老誠懇的老仆指點,和我喜愛的馬駒熟識了。
當我經過的時候,我總聽到人們說:“看,那就是光之公主!”大部分時候,小公子如雅都像個影子跟著我。他才十一歲,還不到惹禍的年紀。因此眾人也想不到男‘女’大防。
他像她母親般善於說話。一次我說:“要是月中不住著嫦娥和‘玉’兔,隻怕更加明亮。”他笑道:“怎麽會呢?還是前人說得妙,月亮中的神仙就像人的瞳子,有了這個眼睛才明亮呢。我們家現在有了公主姐姐,也變得亮堂了。”我忍不住笑,手裏打好一個五彩長命縷,幫他係在手臂上。
我原以為梅‘花’開時就可以回去,可是等到了第二年的秋天,宮內都不準我回。我身邊的丫頭們樂不思蜀。謝家富可敵國,但卻不那麽拘束。可我思念母親,也漸不安。我不能適應了這樣的生活,再去忍受宮廷的折磨。
若是沒有那道詔命,也許謝如雅一輩子都能當我的弟弟了……恰如謝夫人言語中暗示的信息。謝如雅在童年就是一個吸引人的孩子,可是孩童的吸引力,僅僅是一個弟弟。
清明五年中秋,我突然被召回皇宮,接我的太監們神‘色’惶惶,謝氏全家都感到吃驚,
沒有一個人告訴我實情。當我坐上馬車的時候,一直躲起來的謝如雅跑在我的車尾:“姐姐,姐姐,我一直帶著這個等你回來。”他揮舞手臂,五彩長命縷在秋陽下閃光。
我也對他揮手。弟弟,老師,謝夫人,像一場夢。我‘摸’‘摸’自己的裙擺,上麵擺放著兩件禮物:其一,是謝夫人送我的一袋珍珠。她說:“無論到哪兒,你都該有自己的錢。”
其二,是我的老師給我的,是一張他參與設計的宮城圖,他說:“你在十麵埋伏中,也該有自己的生路。”
我牢記著,忐忑不安的入宮。迎接我的是兩個重大的消息:
首先,我母親袁氏病危,且人們說她有些發瘋了,整日說胡話。
第二,北帝向我求婚,且南朝已經決定接受。
叔父扯住我:“朕本來答應你母親讓你出宮,且依她意思選擇陳留謝家。但是北帝要選擇你。北國兵強,隻好委屈你遠嫁。來使說,去年那個道姑,是北朝派出的一流‘女’相士。她講你和北帝是極為相配的龍鳳命。這是北帝給你的信
秋月冷,瑩無塵,烏鵲南飛,雁聲哀怨。
我好多天都是睡在母親的‘床’邊,我們相依為命,照顧她我怎麽會假手他人?她曾傾國的臉上,現出一片死境的灰白。凹陷下去的兩頰,配上淩‘亂’的白發,就像綠蕪凋盡的晚秋。
我慶幸叔父不再來了。他上次說,不忍心見到母親這般樣子。
金陵落葉,我心宛轉幽側,奈何無人可以幫我。我如今成了眾矢之的,太子母親吳夫人曾經在中秋會上辱罵我“娼妓之‘女’也想登龍‘門’,當皇後?”
那位夫人從屠夫之‘女’成為今日的西宮,就比所謂娼妓高貴?我不想當皇後。至於“龍‘門’”,是後宮麽?我受夠了這種地方。
有一夜,母親突然醒過來:“夏初?”
我愣了片刻,才高興的說:“母親你認得我了?”
我忙不迭的去給她倒水,她搖頭:“夏初,別走。”
我抓住她骨瘦如柴的手,放在心口:“我哪兒也不去。”
她淒然的笑:“你不是要嫁到北國去了?”我發現她的眼珠一動不動,貪婪審視我的表情。
我搖頭:“孩兒絕不會嫁給元天寰。首先,我不願意再入後宮這般活地獄。第二,北帝造成我父親的戰死,我嫁給他,便是忘記了父仇。第三,我不會離開你。我知道你是不願離開故土的。你活著,我相伴在你的身側,你死了,我不會讓你獨行黃泉。”
母親好像放心了。她合上眼皮,冥思苦想了很久,才吃力道:“夏初,你當然不要嫁給北帝。那不僅是危險的,而且也是背棄我和你父皇。但是你為什麽要說死呢?你若是死,我的努力不是白費了?你答應我,活下去。”
殘燭搖曳,灑金泥簾幕隨風舒卷,鎏銀鴨爐內綺羅香減。我道:“我答應。”
她歎息:“本來想你父皇在黃泉路上陪我的,但我不配……夏初,你恨過我麽?”
我按住她的嘴:“我從不恨你。過去的都過去了。父皇會理解你,他從來不是愛記恨的人,就象初遇你,他可曾多問一句你的過去?”
她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我一夜沒有合眼,開始盤算逃走。母親是我的最後一個掛念,若在世上無牽無掛,我無論如何都可以活下去。
四周有無數雙注視我的眼睛,我既然賭上自己的命運,就需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