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看來,武宗這個諡號除卻因為這位天子好武力頻頻出征之外,便和這事情有關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她合上書卷細細尋思的時候,隻聽外頭駕車的車夫一聲響亮的叱喝,緊跟著,前頭吆喝連連,中間還夾雜著幾個不堪入耳的喝罵聲。不等她發話,紅螺就立刻到了車‘門’邊上悄悄張望,不一會兒就挪了回來。
“小姐,似乎是一個漢子被人扭打,這會兒羅世子楊大人和四少爺他們已經上前去了。”
對於扭打鬧事這種勾當,自打聽鄭媽媽說過*醫館那檔子事之後,陳瀾就有一種本能的提防和警覺,可一聽到上前去的還有那兩個辦事決計可靠地人,她就鬆弛了下來。不管怎麽說,那兩個男人一個機敏多智,一個沉著冷靜,怎麽看都沒有她出麵去管的必要。
“大人,你可一定要救救我,他們說我還不出錢來就先砍我的手,再剁我的腳……對了,就是那田契……他們說要收田契和房契,大人你一定要給我做主啊!”
外頭竟然是楊進周認識的人?聽這口氣,仿佛是他那死難袍澤的遺屬?怎會那麽巧?
陳瀾心中一沉,就隻聽一聲極其誇張的慘呼,隨即就是又一陣不堪入耳的喝罵聲。可隨著噗地一聲悶響,這些聲音就仿佛被截斷在喉嚨裏似的戛然而止。此時此刻,她終於有些坐不住了,拉著紅螺就挪到了車‘門’邊上,撥開那一層掛簾往外瞧去。
盡管有車夫和幾個隨從擋著,但透過人群的縫隙,他還是看清一個人正抱著頭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而他身後的幾條大漢則是呆站在那兒。在那個人的身邊赫然‘插’著一把劍尖深深紮入泥地的寶劍,上頭的鮮紅劍穗垂落在地,顏‘色’顯得異常紮眼。
看著這一幕,陳瀾深深吸了一口氣,緊跟著,一個冷得仿佛結了冰的聲音就從車‘門’的縫隙中傳進了她的耳中。
“你剛剛說他們要殺你?”
“是是是,大人你一定得救救我,看在我戰死的弟弟和家裏老娘還有兩個弟弟妹妹的份上……”
“我上次來時,你在你母親麵前斬下手指賭咒發誓時,都說過些什麽?”
“我……大人,就這一回,這一回……”
“這一回?你還想有下一回?”
隨著這一聲厲喝,陳瀾就隻見一個身影縱馬到了那把深紮入土的劍旁邊,信手一提,隨即就重重揮了下去。那一瞬間,她隻覺得心裏咯噔一下。
老天爺,
這好端端的突然又有人堵路,緊跟著就是拳打腳踢鬧出了一場全武行,羅旭本待發作,可等到那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大漢踉踉蹌蹌衝到楊進周跟前,直接雙‘腿’一軟就跪著懇求了起來,他立時收起了管閑事的打算。可不曾想那幾個形似追債的打手竟是追了上來繼續扭打,眼見那個人被按在地上好似狗吃屎一般,他漸漸就感到有些不對勁了。
即便如此,當楊進周‘抽’出寶劍一抖手腕就是一擲,眼看著劍尖深深紮入地麵,上頭的劍柄和穗子還微微顫動著,他就忍不住扭頭打量起了旁邊這個年輕的武官,赫然發現人已經是滿臉鐵青。於是,他自然而然拉住了已經打算捋袖子的陳衍。
可他真沒想到,楊進周這衝冠一怒竟是這樣驚人!當瞧見那人一騎策前,彎腰利落地拔劍揮劍的時候,饒是他自詡膽大包天,這會兒也一下子瞠目結舌。就在他臉上表情完全僵住的一刹那,他那練武人的犀利眼神終於捕捉到了之後的幾個動作。
就隻見楊進周那一劍離那漢子腦袋隻差一巴掌的時候,他突然收肘回劍,原本是直直向著人去的劍尖突然變成了劍柄,可那劍柄去勢不減,愣是一下子砸在了那大漢的右頰,隨即又是一馬鞭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重重‘抽’在了這個大漢的手腕上。嚇傻了的大漢起先沒有任何反應,好半晌才驚覺過來,抱著手腕連連呼痛,緊跟著又被一劍柄直接砸在了地上。
“你上一次就說過,今後若是再賭,那麽就斬了這隻賊手!”
自從進京之後,楊進周對撥到自己手下的尋常下屬都是淡淡的,對自己挑出來那些辦事的心腹以及秦虎這些個,則是‘操’練時嚴格平日裏隨和,那張冷臉上從來不曾出現過眼下這種暴怒的表情。因而,就連跟了他好些年的秦虎,見狀也不知不覺勒馬後退了兩步,又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壓根不敢上前去相勸。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那大漢本就被揍得滿頭包,此時見唯一的救星一副要殺人的架勢,終於知道如意算盤打不通了,慌忙連連磕頭求饒道,“您不看僧麵看佛麵,就看在我死去的弟弟份上,看在我娘和我那剩下一雙弟妹的份上……”
“你還知道你弟弟?”
不說還好,那大漢一提到弟弟兩個字,楊進周臉上怒‘色’更深,用鞭柄指著他便厲聲喝道:“當初募兵的時候,原本該是你去興和,可你這個好吃懶做的竟然裝作突發重病,愣是讓你才十五歲的弟弟去了那兒,他戰死的時候不過十八,臨走前還惦記著你這個哥哥和家裏的老母弟妹!要不是我把你弟弟的撫恤銀子拿了去置地,你差點就把他用命換來的錢拿去賭輸了,甚至還敢打你母親……要不是你母親求情,我那會兒就送你去衙‘門’斷了忤逆!現在你又是欠了一屁股債,好,很好!”
車中的陳瀾這才明白原來還有這一番情由,忍不住脫口而出罵道:“畜生!”
幾乎是她出口罵人的同時,外頭的羅旭亦是勃然大怒,放開陳衍就拍馬上前道:“楊兄,這樣的畜生還有什麽好和他羅嗦的,還不如死了喂野狗來得幹淨!”
那大漢原以為楊進周身邊還有其他人,聽著自己是他戰死下屬的兄長,總會求情一二,亦或是攔下暴怒的他,可誰曾想這會兒出來的另一個年輕人竟是更狠。一時間,原就沒多少腦子的他頓時更加緊張了起來,忍不住連連回頭看那幾個打手,眼神中流‘露’出了哀求之‘色’。
幾個打手先是被那突然擲出的寶劍嚇了一跳,再是被楊進周那看似要揮劍殺人的架勢給鎮住了,再接著人家一頓貨真價實的暴打,隨即又是劈頭蓋臉的訓斥,這應接不暇的一幕幕讓他們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及至那大漢連連回頭看他們,這才有人反應過來。隻不過,這會兒他們已經是心頭七上八下,怎麽也沒法把眼前這個年輕武官和人家轉述中的那個人連在一塊。你眼看我眼了好一陣子,為首的麻子臉大漢方才硬著頭皮上前去。
“楊大人,這家夥您要殺要剮隨便,可他欠了咱們家東主一千兩賭債,這錢要是還不清,他就是死了,咱們也隻能上他們家清田產扒房子了。”
他這話說得利索,可站在那好似刀子的目光下,他就好似赤身*站在冰天雪地裏,那種僵冷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覺就甭提了。而這一回,還不等楊進周開口,他就聽到旁邊傳來了一個冷笑聲。
“賭債?看來如今要債的膽子也越來越大了,大楚律清清楚楚,明文禁止賭館亦或是‘私’下聚賭,但凡是抓到了,賭資充公之外,從出場地的到莊家賭客,拉到衙‘門’一律都是四十大板外加戍邊。而且,賭債律不追索,你們不知道?”
羅旭平常和那群狐朋狗友廝‘混’多了,盡管老師是貨真價實的翰林,可他和人辯論時仍然最喜歡歪理。可難得能夠逮著一個用正經律法砸人的機會,他立時把自己往日鑽律法空子做的那些事情丟到了腦後,義正詞嚴接連撂下了兩條律例。眼看著這幾個打手麵麵相覷,他不禁聳肩一笑,又回頭看了看後頭的那輛騾車。
正湊在車‘門’小窗那邊張望的陳瀾自然而然看到了羅旭回頭的表情,雖是這會兒外頭的情形頗讓她心中起疑,可羅旭這樣子卻讓她不禁莞爾——雖是這人比弟弟陳衍大上好些,可眼下的光景卻和那小家夥有些相像,頗有一種做了好事得讓人知道的感覺。
田氏和紅螺這會兒也都在旁邊,外頭的話聽得清清楚楚,臉‘色’亦是各不相同。紅螺微微低著頭,田氏卻搖搖頭歎道:“羅世子終究是落地就享著富貴,哪知道這些醃臢勾當!說是不許賭坊也不許禁毒,但京城燈市胡同的賭坊就有好幾家,還不算勾闌胡同那些個地方……賭債是律不追索,可債主真要將起來,‘逼’死人命都是有的。”
紅螺聽田氏這麽說,卻是笑道:“娘,這種話讀過書的自然有的是人會說,可也得看看說話的人是誰!這要是窮措大,被那些窮凶極惡的家夥暴打一頓也有份,可說話的是威國公世子,那些人便隻得認栽吃癟,難道還敢真鬧到官府裏頭去?”
陳瀾在旁邊聽著,心裏知道無論田氏還是紅螺,實則都沒有說錯。然而,從羅旭透過陳衍傳消息的手法來看,那便決計不是個做事隻知道大開大闔,不懂詭譎小道的人,如今這副做派不過是不耐麻煩不想耽誤,打算用直接身份砸人而已。
果不其然,在羅旭又如數家珍地數落了幾條關於‘私’刑以及優撫死難軍士遺屬等等條文之後,那幾個打手終於忍不住了,當即有膽大的高聲嚷嚷說:“有膽子你去見我家東主說這些,要是他說免了這債,咱們就放過這家夥!”
“一個放債的,竟敢讓咱們去見他?”大好*光下卻被這麽一件事堵在了路上,羅旭心裏甭提多窩火了,當即哂然笑道,“他要是一心想要錢,讓他直接來威國公府見我!”
楊進周本待自己解決了此事,可羅旭偏生越俎代庖,此時此刻,見那些人聽到威國公府四個字,明顯大為意外的樣子,他不禁心中一動,隨即冷冷地說:“羅世子不過是開個玩笑,冤有頭債有主,你們隻管找這家夥要錢就是,若還不出或是把人告上公堂,或是要打要殺且聽尊便!至於他家裏的田產和房子……當初在官府開文書過戶的時候,便是早就分得清清楚楚,他名下的東西隨你們要扒要賣,至於他老娘和弟妹名下的,你們若是敢動一分……”
說話間就隻見寒光一閃,那原本兀自趴在地上的大漢剛剛抬頭,就隻見一劍天上來,隨即頭上就是一輕。嚇得魂不附體的他一下子跌了下去,而那幾個打手也沒料到楊進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