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花睜眼望去,塵埃和陽光交錯,她動了動僵硬的手伸到眼前來看,手被草率的包紮像個包子一樣。

她坐起來,渾身酸痛,見四周簡陋,除了木床就是掉漆的桌椅,一看便很貧窮。挪蹭著出了門,見門外有村民村婦正收拾著東西,出聲道:“大娘,我怎麽在這?”

村婦看見她,立刻道:“你醒啦,我家男人在小山底發現的你,你被纏繞在了藤蔓上,就給你帶回來了。”

李文花都驚呆了:“從懸崖上下來,居然沒缺胳膊少腿。”

村婦:“什麽懸崖,我們這就一個土山坡,最高不超過三米。”

李文花:“……”

她當時還搞出了一股跳崖的氣魄,感情這附近壓根沒懸崖。

村婦一麵裝東西一麵說:“醒的正好,你要是再不醒,我們就自己走了。”

李文花:“去哪?”

村婦:“自然是逃難,裴家沒守住劍城,聯軍打進來了,突厥人啊,會吃人,隔壁村子被洗劫,虧得跑出來一個給咱們通風報信,得趕緊跑,不然聯軍就追上來了。”

李文花神色微微黯然,點頭:“是得跑。”

村婦一家收拾好了東西,整個村子的人都開始了徒步遷移。李文花昨個晚上駕馬狂奔,不知跑了多久,不知跑到了哪裏,難以和沈騙子匯合,就隻能先逃難。

她看見一些老人在家裏不動,問:“他們不走嗎?”

村婦道:“不走,他們這樣的老人走不了多遠,與其死在外頭,不如死在家裏。落葉歸根,葬在家裏好。”

李文花回頭,看見小村落被拋在大部隊的身後,老人坐在家門口目送著隊伍遠去,他們相當於被放棄,此時又是什麽心情呢。

大部隊路過山野的田地,不少人哭出聲來:“苛捐雜稅重,如今又要打仗,莊家地不能收,日子可怎麽過?”

戰爭讓貧窮雪上加霜。

孩子們穿著破舊的衣服,連日的趕路身上泥濘,明明還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卻已經憂愁起了一日三餐,每日都跑出去摘果子緩解糧食的消耗,在動**的時代,童年化為泡影,隻有無盡頭的哀愁。

甚至到了後來,已經發生了男人帶走女人半個時辰,女人隻為了一份幹糧給她的孩子吃,她的丈夫裝聾作啞。

每天晚上,疲倦的眾人都睡不著,還要裝睡。

李文花夜宿野外看著天空時就在想,人的痛苦來源有很多,背叛、欺瞞、複仇、生死。對於泥土裏的貧民而言,痛苦就隻有貧窮,窮的經曆不起任何一點動**。

現在她也是一個窮人,口糧是她從懸崖上掉落下來時包裹裏背的,包裹是沈騙子給她裝的,她甚至懷疑他早就已經預料到了什麽,因此對於自己眼下的處境輕易的接受了。

當然,也可能是她情緒波動太大,精力的太多,以至於眼下疲倦的提不起什麽精氣神了。

從前總能聽人說,死人見多了就麻木了,她不理解,現在多多少少明白了,大腦不允許你在產生什麽感覺了,否則人會瘋的。

“糧食沒多少了,得吃果子了。”村婦小聲跟她說。

她點頭:“好。”

村婦不好意思:“如果不是我們一家跟著吃,你幹糧能吃很久的。”

李文花:“你丈夫可以把包裹撿回來,把我扔在外邊,你們沒那麽做我就很感激了。”

村婦說:“那不會,還沒那麽狼心狗肺。”

口糧和村婦一家平分消耗的很快,需要野果子來充饑,野果子酸澀,李文花竟然吃得下,甚至吃野果子比糧食還多。

有男人見著了,就拿著糧食找她,說:“你晚上跟我出去半個時辰,我就給你糧。”

李文花當然拒絕。

男人也不勉強,找了別的女人走了。

村婦跟她說:“這種時候羞澀可以放一放的,餓了你就換,你不用擔心嫁不出去,要是不嫌棄回頭給我兒子做媳婦也行。別看我兒子才十二,男人一晃就大了。”

李文花笑著搖頭:“我有丈夫,就是死了,你也不嫌我克夫?”

村婦不屑:“要是真能克死人,我非要嫁百八個突厥人。”

她兒子說:“我也嫁。”

丈夫笑罵:“小娃娃不要臉,男娃子要用刀,像裴家人一樣上戰場。”

李文花微笑沉默著。

他們到最後連最開玩笑都說不出了,餓腸轆轆,饑餓困擾著每一個人。直到有人餓死,睡在了晚上,早上卻沒睜開。

這場流亡最恐怖的時候終於到了,緊繃的弦終於斷了。陸陸續續的開始有人餓死、生病、病死、意外摔殘等等。

情緒越來越低落,人的體質越來越差,看見虞城時,和出發時的人數相比,生生沒了一半。

每個人都百感交集,喜極而泣,帶著劫後餘生的喜悅。進城,至少能做工換飯吃。

李文花已經餓的胃反酸水,她已經很久沒遭過這種罪了,也是充滿了期盼,到了城門下卻傻眼了。

城門口有好多的流民,全部都是無家可歸的流民,母親和孩子抱團取暖,孩子已經斷氣多時。

守城的官兵不住地往下看,但是沒有開門的打算。

“糟了,人太多了,他們好像不準備把咱們放進去。”

“那怎麽辦?求求諸位大人了,我孩子生病了,讓我們進城看病吧!”

個人的命運永遠和國家的命運綁在一起。

這樣的世道,眼淚是流不盡的。

李文花清了清嗓子,大喊道:“你們也配當父母官!一群畜生!”

村婦嚇壞了:“不能和大人這麽說話。”

李文花嗓子都破音了:“劍城被破,劍城官員為了給百姓逃跑爭取時間,把自個關城裏了!劍城太守先是衝火場救人,後是提著劍上戰場了!一個都沒活著出來!一個都沒有啊,能跑的都沒跑!也沒叫你們這些酒囊飯袋、屍位素餐的蠢官貪官去上戰場拋頭顱灑熱血,就讓你們救一救人!你們這都做不到,你們是人嗎?同樣為官,可你們連人都沒當好!當官,我看你是官迫民反吧!”

她的聲音那樣的響亮,在虞城的城門口回**著。

這些百姓是裴淵明死命從聯軍那護下來的百姓,哪能死在大秦自個人的手裏啊!

城牆上探出來一個腦袋,問:“誰罵的?”

李文花理直氣壯:“我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