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菜上桌,母子二人再加一個李文苗,平心而論,他們飯桌上的人丁的確稀少。
但家祠裏的靈位多。
“這菜……”裴淵明頓了頓,“做的可真好。”
他仿佛看到了一個身影。
她將裏脊肉洗淨,切成筷子頭厚的肉片,給它加鹽加料酒,再打上一個雞蛋放上蛋清澱粉和水,這樣做出來的肉嫩還不會破壞肉的營養。
攪拌勻了醃製一會,起鍋燒油,接著拿起配菜切絲,這白蔥絲黃薑絲和橘紅的蘿卜絲,切好碼在盤裏,再拿碗來對個汁。
調好碗汁,鍋熱,扯起掛了澱粉的肉片,看著上麵的白澱粉掛好了漿,不流淌,但會往下滴,這是掛糊最好的狀態,一片片放在鍋裏,沒一會兒便如雲朵般飄了上來。
把飄上來的炸肉撈出來,看著油鍋裏的波紋在安靜中蓄勢待發,掌握住油溫,把炸肉二次入鍋,嘩的一下油溫翻騰而來,裹住這些炸肉滋滋的響著,沒一會兒就變得金黃。
用漏勺撈出來控油,鍋裏的油也盛在空盆裏,再重新放入涼油,接著是蔥薑蒜絲爆香加入胡蘿卜絲,炒軟的時候往鍋邊一扒拉,空出的鍋底放入自製的西紅柿醬汁,接著便是碗汁,鍋裏咕嘟咕嘟冒著酸甜的泡。
倒入金黃的炸肉再翻炒幾下,那釉紅的汁裹著金黃的肉,瞬間是金燦燦黃亮亮,透著誘人的酸甜口飄散著。
裝進了盤裏盛,到了桌上。
裴淵明細細咀嚼鍋包肉,露出了一個微笑。
楊氏有些意外的看著自家兒子,“你一向不重口腹之欲,少見你誇誰的菜做得好。”
裴淵明:“或許是因為從前沒有吃過特別好吃的菜。”
他誇著好吃,卻放下了筷子,留下一句吃飽了,匆匆去廚房。
李文苗捧著碗看著菜:“我是男孩子,是裴家的私生子,我要乖乖的吃飯,不能亂跑。”說完又忍不住往外邊看。
楊氏一臉奇怪:“你在說什麽?”
李文苗悶著頭一聲不吭的吃飯,姐姐做的飯最香了。
相比起太守府的奢侈,裴家廚房裏隻有一個廚師,還回鄉奔喪去了,所以隻能管陳府借一個。
裴淵明一路小跑著到了廚房,透過開著的窗戶看見一道影子在忙碌,他尚未到人麵前便叫出了名字:“李文花。”
李文花回頭,他剛好跑進了廚房,裴淵明回家,不再是沉穩縣令或者貴氣公子的打扮,而是黑色短襯胡服,黑發紮著馬尾,更貼近於青年人的英氣。
她露出驚喜的笑容:“裴大人,我本來都準備找個機會在裴府裏混一圈,找一找您的。”
裴淵明很得意地笑了笑:“我一嚐那菜就知道是你做的。”
李文花豎起了大拇指:“你厲害。”
裴淵明看著她百感交集,諸多的話橫在心口,最終隻吐露了一句:“你的寶貝妹妹怎麽舍得給我赴險。”
李文花:“我相信裴大人會保護好她。”
裴淵明:“我並不是一個值得你信任的人。”
李文花:“裴大人這麽說就是不了解你自己了,我了解你,你遠遠望去莊嚴可畏,接近你時卻溫和可親,聽你說話則嚴厲不苟,我認為是這個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人。”
裴淵明低頭盯著腳尖:“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麽會成為七品縣令?我出生於軍功世家,我裴家人從來不會打敗仗,但是我打了敗仗。”
李文花疑惑:“人活於世怎麽會從來不輸呢?”
裴淵明輕聲說:“我們家的人不會打敗仗,但是會死在戰場上。我沒死在戰場上,我回來了,我輸了,丟了家裏的臉。”
李文花:“我從不知活著是一種過錯。”
裴淵明看著她,眼底有光,微微笑了笑,然後問:“你怎麽會在我家廚房?”
李文花:“說來話長,長話短說。我來劍城混進了太守府,發覺他們府裏有個孕婦,孕婦懷著陳茂的孩子,但這孕婦是樊於期的妻子,她告訴我陳列遜想殺人但不知道要殺誰,以及樊於期的屍骨在哪。我正頭疼怎麽告訴你,太守夫人就說你們家要辦宴會,把我送到裴府來了。”
裴淵明:“沒有宴會,我家唯一的廚子回鄉奔喪了,臨時從外麵借個廚子,說辦宴會好聽。回頭到了要辦宴會的時候,我母親生病也就取消了。”
李文花沒想到還有這種方式:“裴大人好機智。”
裴淵明心想,這不是我的主意,但也默默背下黑鍋,說:“你妹妹現在在我家,由我母親照料,我對外宣稱她是我父親的私生子。”
李文花:“聽說了,父死十年,子七歲,有點對不住他老人家。裴大人一向注重禮法,沒想到這一次會做出這麽大的犧牲。”
裴淵明心想,這也不是我的主意,但還是默默背下了黑鍋,說:“你要不要見一見她?”
李文花:“不見了,小孩子心性不穩定,一直不見著我也就算了,見一麵又見不著了,我怕她哭鬧。”
裴淵明:“她悄悄哭過兩次找姐姐,但都哄好了,孩子還是很懂事兒的。”
李文花的心裏揪了一下,苦笑道:“這種生活,她不早熟也不行。”
裴淵明見她這副低落情緒,心裏有些自責,想了想,道:“你說樊於期被下葬,可知在哪?找到他的屍體的話也是證據,估計就不用李文苗露麵做證據了。”
“樊於期埋在在出城向東二裏地的鳳鳴山上。”
“我現在就去挖。”
“我跟你一起,我聽人說過,如果人活著被投入水中,在屍體裏會發現與溺水地相同的矽藻,到時候就可以證明樊於期是死在陳府的。”
裴淵明:“你還懂驗屍?”
李文花:“當然不懂,但是資訊太發達了,這個難解釋,以後再說。”
她畢竟是現代人,現代人就一定會看現代劇,比如神探夏洛克、大偵探福爾摩斯、法醫秦明係列劇。
二人從後門走,李文花不會騎馬,二人隻得共乘一匹,直奔鳳鳴山。
劍城偏北,也是大秦的邊界線城市,出了劍城過兩座山就是突厥國境。
劍城四季分明,冬季自十月起便進入嚴寒狀態,大雪覆蓋,轉年二月冰雪消融,天還是有些冷,但樹木都抽枝發芽。
樊於期死在了冬季,埋在堅硬的土壤裏,在春季被翻出來,泥土間可見蛆蟲,但數量不多。
“老天保佑,多虧了死在冬天,劍城的氣溫低,所以屍體保存的還算完整,如果再晚個十天,春暖花開,他也就腐爛了。”李文花打量的這具屍體,依稀看得見幾分端正,這個人從小家破人亡,被仇人關在府裏,在最愛的人麵前溺死水中,英年早逝。
裴淵明:“我會還你一個公道的。”
他把屍體拖了出來開始檢查,屍體的衣物有破損,類似於扯撕;臉頰手臂有打鬥傷,膝蓋骨折,指尖有泥土,泥土的顏色偏紅和鶴鳴山土壤不一樣;指骨全部被碾碎,代表他曾拚命的想要爬上岸,卻被人碾著手踢了下去。
李文花拿出了刀子:“我也沒把握,我就是試一試。”
她的手都在抖。
裴淵明:“你要幹什麽?”
李文花:“解剖,查看他的肺,找矽藻。”
裴淵明眉頭一擰:“損壞人的屍體是大不敬,杖責八十,流放二年。”
李文花深吸一口氣:“最不敬的人就是殺人凶手。”
裴淵明沉默不語,一把奪過她的刀。
李文花著急:“大人,你信我,我不是有毀壞屍體的癖好,在很久很久以後,會專門有一批人為死人申冤,解剖屍體,其目的就是為了還不會說話的屍體一個真相。”
“我信你。你說要怎麽做,我來做。”裴淵明堅定地說。
李文花說不感動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