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還是由裴淵明做決定,他們四個攀爬含羞草的建築物上。

李文花簡直是故地重遊,她伸手摸著棺材,指著其中一副,道:“我上次推開棺材的裏麵是你的屍體。”

沈騙子這次推開棺材,裏麵是空的,也沒有什麽符咒,更沒有暗道之類的東西,上麵找了一圈就隻有這兩個棺材。

他們兩兩分組,擠進了棺材裏。地方比較小,裴淵明很自然的將李文花摟在懷裏,讓人疊在自己身上。

棺材蓋自動蓋上了。

或許是裴淵明的懷抱太溫暖,李文花竟然沒感到害怕,反而有了一絲玩笑的心思,“皇陵裏真先進,連棺材都是自動的。”

倒是隔壁傳出了沈騙子一聲尖叫,李文苗在安撫他。

棺材蓋兒蓋上空氣迅速變得稀薄,人的神智有些不太清晰。

雪,好大的雪。

沈騙子躺在地上看著半空,喃喃自語:“我埋泉下泥銷骨,卿寄人間雪滿頭。”

李文苗滿頭落雪,好似白發,滿眼都是淚:“騙子哥哥。”

沈騙子隻看那樓閣高聳於經霜的樹林之上,天空如明鏡無纖雲一毫,“今天的天氣真好,苗苗,你哭什麽。”

李文苗顫巍巍地伸出手,捂住他的嘴,指縫間滿是鮮血。

沈騙子這才發覺,自己渾身好像都骨折了,動也動不了,一張嘴就滿口吐血,“我要死了?”

李文苗拚命搖頭,把人背起來,一步一步的走出皇宮。

天空還在放著煙花,宮裏敲響了除夕的鍾聲。

那年除夕,沈騙子從高樓上墜落,成為了所有人的噩夢。

這個噩夢好像醒不過來了。

沈騙子病的好嚴重,腦後身上全部摔傷,臥床靜養。李文苗將他全身的傷口都綁了起來,好像個木乃伊,頭上紮了個蝴蝶結,有點像小兔子。

“該喝藥了。”李文苗在屋裏熬藥,惡臭的氣息熏天,端到沈騙子跟前,沈騙子立即想逃。

李文苗一把將他摁住,“騙子哥哥,吃了藥就會好。”

沈騙子歎了口氣,端著藥碗一飲而盡,沒他想的那麽苦澀,也沒有什麽惡臭,甚至沒有什麽味道。

除了每天喂藥,李文苗還會下廚做飯,賣相不佳,吃起來……沒什麽味道。

沈騙子安慰自己,雖然胃受罪,但舌不受罪,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日子一天一天這麽過,傷口一直都沒愈合,他發現,自己的右臂外側出現了小片的黴斑。

李文苗也看見了,特別用力的去擦,想要擦掉。

沈騙子身上的黴斑越來越多,口腔麵部也都出現了,身體往出滲透液·體。

李文苗給他擦身子的動作越來越嫻熟,次數越來越多。

最後,他的身體終於產生了蒼蠅卵。

李文苗照以前一樣用布去擦。

沈騙子攔住了,恍然大悟:“原來我死了。”

從高樓掉下來,他就已經死了,李文苗背回家了一具屍體,精心照顧。

李文苗先是麵無表情,緊接著眼圈微紅,情緒像波浪一樣一層一層的往上湧,最後泣不成聲。

沈騙子:“死人不是應該下葬嗎?”

李文苗搖頭,“隻要我當你沒死,你就還活著。”

沈騙子為難:“可是我會腐爛。”

裴淵明當失憶出家時,李文花死命糾纏,他曾給她講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僧人愛上了一位容貌端正的女子,對她產生了欲念,沉迷其中無法自拔,結果女子死了,屍體放了三天,臉孔腫脹、身體惡臭,還流出種種穢物的東西,僧人惡心的吐了出來,明白了應當止息貪欲而成道證果。

愚癡之人看不見醜惡的內在,迷戀外表而造作惡業。

可若是連醜惡的內在都迷戀的人,又是沉迷於什麽?

“無論你再怎麽努力,死人就是死人,把我安葬了吧。”沈騙子這樣勸她。

他身軀腐爛,眼眶鼻腔全身都生長出了蠅蟲,大團的蛆在他的身體軀幹上活動,連手的表皮都開始脫落了,右腿的脛骨露出,皮肉變得發黑。

李文苗在抓著一具腐爛的屍體,已經看不出沈騙子的模樣。

她猛然放聲痛哭,緊緊握著白骨的手。

——你有什麽願望嗎?

沈騙子:有。

李文苗:有。

沈騙子:我希望苗苗接受離別。

李文苗:我希望沈丘死都不離開我。

會說話的屍體是一場漫長的離別。

……

“這是在幹什麽?”

“在殺人。”

元鼎十四年,哀帝還是皇帝,裴朝歌沒死,裴淵明撲進戰場,拯救了父親和戰局。

乾清宮前,露台兩側有兩座石台,石台上各設一座鎏金銅亭,金殿深廣各一間,每麵安設四扇隔扇門,重簷。

此刻無數大臣雲集,裴朝歌位列與武將之首,眉宇間自有一抹舍我其誰的淩雲氣魄。反倒是他身後的少年淵明眉宇內斂,從站姿中就透著一股謹慎。李文花站在後麵,她的官職要低,隻能不遠不近看著他。

崔宰:“陛下,臣有一困惑,想請裴元帥解答。過去商紂的滅亡,周朝的衰微,是因為什麽緣故?”

哀帝坐在上首,“裴朝歌,你來作答。”

裴朝歌:“臣不會答,臣是武將,言辭淺薄,不如文臣能夠為陛下解惑。”

哀帝道:“朕記得你從前口齒伶巧。”

裴朝歌:“那是從前了,陛下離開後,臣在劍城同草原蠻子周旋已有十四年之久,站在劍城遙望著京城宮闕,心血如同千山萬嶺上的濃霜,灑向群峰,染紅所有秋葉,故而已經衰老了。”

哀帝沉默一瞬,說:“裴淵明,你來回答。”

裴淵明拱手低眉答道:“都是因為諸侯的強大,換到如今,那便是臣子過於強大。晉國一分為三,齊國被篡權,都因群臣太過富有。燕、宋的君主之所以被殺,都是因為這種緣故。”

“不錯。”哀帝在敲打他們父子。

李文花好氣,離開位置站出來,懟道:“陛下,依臣所見,是因為無禮、不謹慎的緣故。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君主看待臣下如同自己的手足,臣下看待君主就會如同自己的腹心;君主看待臣下如同犬馬,臣下看待君主就會如同路人;君主看待臣下如同泥土草芥,臣下看待君主就會如同仇人。倘若君說話不慎密則失信於臣,臣說話不慎密則災殃及身,重要的事情不慎密則造成禍害。所以,君子謹守慎密,不會隨意地說話,無論身份。”

——你有什麽願望嗎?

李文花:有。我想去保護十四歲的裴大人。

裴淵明:有。我希望雙親健在,琴瑟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