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祭品,痛苦萬分。
我成為神靈,要更多的祭品。
這就是眼前的女人。
李文花恍然大悟,“都猜錯了。”
裴淵明:“我誤以為女人是不甘被溺死,對村民有怨恨,卻無法報複。要想辦法消除她的怨念,應該對村民動手。”
沈騙子:“但事實上,女人和村民們站在一方,並淩駕於他們之上,成為這個體係的維護者。”
他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情緒,是哀其不幸,還是怒其不爭。
明明自己已經體會到了痛苦萬分,為什麽還強加給別人?
僅僅是因為她擁有能淩駕、剝削、奴役、束縛、限製其他人的能力。
那麽是什麽造就罪惡?
是權利、是高人一等。
李文花直視她:“你不是河神,你是祭品!你以為村民已經跪倒在你的腳邊,但其實村民已經讓你認知錯誤、扭曲,你以為隻要殘酷,就能讓其他人聽你的,你就不是備受折磨受害者,而是讓別人痛的加害者了。實際上,你隻是在受到村民們的控製,隻是一把刀子罷了,你甚至不能結束人祭河神這種瘋狂的事情。”
女人心平氣和地說:“祭祀是公平的。”
李文花握緊拳頭,隻覺得荒唐:“什麽公平?”
女人笑著:“祭祀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定,那麽既然我成為了規定下的祭品,如果這個‘規定’不成立,那對我就不公平了。”
李文花竟無言以對。
女人留給他們一道背影,“該吃早餐了。”
今天早上這頓飯有葷有素,做得像模像樣。
他們昨天麵對鮮紅的肉,實在吃不下,選擇一天饑腸轆轆,今天在看見這樣的美味就控製不住的吞口水,但誰又不敢輕易的動筷子。
女人心情十分的不愉悅,她的肚子還響著,但碰也不碰桌上的飯,陰森森地說:“都好好吃一頓,待會兒要去祭河神了,餓死我了。”
讓人不禁想起了斷頭飯。
母女倆嚇得抱頭痛哭。
壯漢罵了一聲,無力反抗妖魔,索性認命,端起碗來,大口大口的吃菜,說:“都愣著幹什麽,就算是死也要當一個飽死鬼。”
青年悵然若失:“我十年寒窗苦讀,未做一件壞事,怎麽誤入妖魔之中?”
清音喃喃:“是啊,這是怎麽回事。”
沈騙子道:“這是陣法,將整個長安的籠罩進去的陣法。陣法一定會有陣眼,隻要能找到就能破解。”
裴淵明問:“你找到陣眼嗎?”
沈騙子搖頭:“還沒頭緒。”
李文花拿起了筷子,嚐一嚐菜,說:“是正常的飯菜,做的還挺好,趕緊吃,吃飽了有力氣幹活。”
裴淵明沒有胃口,拿起筷子,逼著自己吃了兩碗飯。
現場氣氛一片愁雲慘淡。
早餐結束,女人終於興奮了起來,她轉了個圈,快步往出走,催促道:“都跟我來,要祭河神了。”
女孩哇一聲哭了出來:“娘,我不想去祭河神。”
婦人看著眾人,嗓音都哆嗦:“去不去啊?”
紙紮人們有條不紊地排好了隊,麵對著眾人。
就好像是在碼頭上麵對那些留下來的人一樣。
裴淵明抬步就走,肩膀上還扛著一個大的布袋,裏麵裝的很沉,他腳印兒都比別人深。
剩餘的人立刻跟上。
他們從紙紮人的中間穿過去,李文花再一次感受到那陰冷的視線,隨著自己的步伐而挪動。
隨著他們所有人都走了,紙紮人跟在他們後麵。
外麵在敲鑼打鼓,是村民們。
村長走在最前頭,緊接著是敲鑼打鼓的儀仗,然後是長長的隊伍。
祭祀用的姑娘被麻繩綁著,舉得高高的,有人舉她的手,有人舉她的頭,有人舉她的腰,有人舉她的腿。
村民的愚昧,選擇以活人祭祀。
有加害者、受害者、旁觀者、不知情者。
當受害者與加害者並肩而戰,那麽旁觀者將淪為下一個受害者。
就像不斷的輪回。
村民們和李文花他們在巷子口相遇了,很自然的融成了一個隊伍,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隊伍。有活人、有鬼怪、有紙紮人。
女人在最前頭,和村長並肩而行,他們有時候會因為步伐原因相撞,女人直接穿過了村長的身體,就像遊戲裏麵穿模一樣。
村民們對於這樣的異樣,視而不見。
李文花甚至懷疑村民能否看見他們,於是她故意踩了一個村民的腳,村民頓時怒瞪她。
“你小心點!踩一下很痛的!”
“不好意思。”李文花賠笑,搭話道:“咱們一定要祭祀嗎?那小姑娘好可憐。”
村民理所當然地說:“當然要祭祀了,河神發怒,所有人都會死,但沒有人會被餓死,反而會被撐死。地上有觀音土,吃了就可以解餓,可怎麽都拉不出來,人就活活被撐死了。給河神送一個妻子,就可以活那麽多的人,這是值得的。”
李文花:“誰跟你們說,祭祀河神就能保證沒有水患?”
“祖祖輩輩都這麽說。”
饑餓和無知,溫養了他們。
碼頭上,那麽寬闊的江麵一望無際,祭祀的少女被扔在碼頭上,顯得如此渺小。
水再一次的開始沸騰,像是有火在燒,顏色發黃,散發著腥臭味,像是一條魚腐爛好多天。
沈騙子小聲在李文花耳畔說:“那祭祀少女的模樣和女人有五分像,完全就是她沒長開時的樣子。她一次一次的看自己被投入到江裏,真的毫無感覺嗎?”
李文花還沒來得及說話,紙紮人已經將她舉起來,在她的“哎呀、哎呀呀呀,輕拿輕放我身上有炸彈”中扔到前麵,和少女一起麵對著江麵。
裴淵明身形一動,但克製住了,李文花說了,她想要和那個少女對話,她認為少女是關鍵。
沈騙子很焦慮:“趕緊找陣眼,這是起點,應該也是終點,李文花你不必擔心,我在她身上貼了四道符。”
裴淵明:“紙紮人怎麽能碰她?”
沈騙子:“廢話,紙紮人又不是妖魔,快找!”
儀式已經開始。
女人和村長異口同聲地說:“河神不恤吾民勤,濤頭射山危欲傾。似聞淩雲灘頭水,前日肉薄幾危城。”
李文花靜靜聽著,突然升起疑惑,村民看起來都來自於窮鄉僻壤,沒讀過書還篤信於人祭,為什麽會這樣的詩句?
如果普通百姓講洪水,那應該換一種說法:洪水不管我們死活,漲水幾乎要淹沒了山頭,滔天巨浪,靠近城池,幾乎要淹沒了一座城,人沒法活了,您行行好,饒過我們窮百姓吧。
不對。
李文花看著少女,問:“河神是誰?在你沒有被投入水中,形成怨念,成為新一代河神之前?那個河神是誰?”
少女開始瘋狂的掙紮,淚如雨下:“河神就是河神,永生不死。”
“即不為河神娶婦,水來漂沒,溺其人民,今獻女子,以平息河神之怒。”女人和村長兩個人異口同聲的結尾。
紙紮人和村民們一擁而上,意圖將李文花和少女推入水中。
李文花從兜裏拿出火折子和數個威力增強版的短線炮竹,衝著人臉扔。
隻聽一陣劈裏啪啦的震天響,以及人們的慘叫聲,爆竹爆炸的威力不可小覷,紙紮人被炸得皮開肉綻,有些人的手和眼睛都被炸掉了。
“啊——”
村長驚慌失措,“這是個妖魔,要溺死在江水裏!”
真正的妖魔,那個女人就站在他的旁邊。
李文花看著女人,“沒有河神!隻有人!”
“祭祀,隻是為了彰顯和維護權利,生殺予奪的權利。”
“用祭祀活人,來強調權利。”
“神權,其實人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