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中房舍疊嶂,草色閑閑。街道四通八達,高頭大馬將馬車拉入了崔府,崔峰跳下馬車,步伐急促,衝進崔宰的書房,小廝都沒攔住。
小廝著急:“峰郎君,家主書房裏有人。”
書房內,崔夫人坐在屏風後麵,前麵兩排檀香木椅上坐著一水的朝廷官員,大半姓崔。
世家的利益由一個姓名凝結,隻有這個姓氏如大樹般枝繁葉茂,他們才有大展宏圖的登天之梯。
崔峰同他們打招呼行禮,叫了幾聲叔叔伯伯。
眾人也紛紛回禮,叫著大公子。
崔夫人神色不變喜怒,對其他人說:“剩下的事改日再談。”
眾人陸續離開。
書房門關上。
房間內很靜,崔夫人聲音不大,清晰的落入他的耳畔。
“急匆匆地來,什麽事?”
“敢問母親,馮氏……馮氏為何病故?”
崔峰的發妻便是馮氏,他們兩個人和離,馮氏歸家,二人親子被送入道觀,奪去俗家姓氏。
崔夫人的影子投射在屏風上,“病故就是病故。”
崔峰:“母親,我不是傻子!”
崔夫人神色一冷:“從前叫你崔鋒,是盼著你像兵器一般鋒芒畢露,可你隻會爭鋒吃醋,完全承擔不起家業,這才請國師給你改名字。峰字,求你穩重,你如今倒是仁厚了,也是真沒出息!為了一個女人急急忙忙闖進來質問母親,難成大事!”
崔峰眉宇間是抑製不住的憤怒,“是,我對母親是忠誠的,母親一遍一遍的說,我沒出息,所以,我一定會像母親希望的那樣沒出息。”
崔夫人冷若寒霜:“你少拿話來頂我,你有說話的功夫,多上進比什麽都強。”
崔峰固執地發問:“請母親告知,馮氏到底做錯了什麽一定要死?”
外人都說,馮氏給他戴綠帽子,孩子不是他的。
外人說的清清楚楚,崔峰倒是一塌糊塗。
突然間,母親讓孩子去道觀出家,馮氏竟也不阻攔,隻是一味沉默,緊接著便提出和離。
兩人和離後,風聲一過,馮氏香消玉殞,馮家匆匆出殯,當天下葬,據說是馮氏囑咐的。
崔夫人漠然:“等你什麽時候像點樣子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崔峰是嫡長子,崔家的繼承人,就好像有個小名叫阿鬥,從小到大缺少眼光和擔當,崔夫人恨鐵不成鋼,見著少不了一頓呲諷。
可有什麽辦法?
崔宰和崔夫人對外關係相敬如賓,對內關係相敬如冰,崔家有諸多侍妾與庶子,僅有一兒一女是崔夫人嫡出,崔夫人再恨鐵不成鋼,那也是唯一的兒子。
他眼睛通紅,質問道:“在母親眼裏什麽是像樣子?”
崔夫人嗬斥:“就是不是你這種沒出息的鬼樣子。”
崔峰臉皮都在抖:“你知道太子為什麽忤逆陛下嗎?我有時候也會有這種衝動,幹脆把這條命還給你,這樣我就可以拿回自己生命的自主權,唯有死去,才好像活著!”
崔夫人:“說的就好像你敢去死一樣。”
崔峰不敢,他甚至沒有勇氣,懦弱平庸的尋常。
家裏沒有一個人滿意他。
他說:“我沒勇氣去死,但崔的姓氏我不要了。”
“為了一個馮氏?”
“馮氏是母親逼我娶的,說是對我仕途有幫助,你逼我讀書、逼我習武、逼我娶女人,最後逼著我和離,把我的孩子送進道觀!我是個活生生的人!但我感覺我不像個人,我隻是你的傀儡,在承擔你的命運,你把你的焦慮轉移到我的身上!讓我每一天都活得焦慮不堪!”他說到最後已經是聲嘶力竭。
“你是真不成器。”崔夫人泛著淡淡地笑,“簡直和我一樣,果然是我生的。”
崔峰已經分不清她是什麽意思了。
崔夫人道:“這府裏的事情,馮氏都發現的比你早,所以她死了。”
崔峰怔怔:“府裏怎麽了?”
崔夫人沒回答。
書房的門被推開了。
崔宰進來,身邊還跟著一個錦衣青年,崔宰沒有要介紹的意思,那青年也不吭聲。
崔宰察覺到書房的氣氛奇怪,問:“怎麽了?”
崔峰對父親很陌生,雖然同在一屋簷下,但崔府太大了。
“我……我來問點事情。”他甚至有些結巴。
崔宰不喜他低眉斂目的樣子,“問完了嗎?”
崔峰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說:“問了,但母親沒有回答。”
崔夫人說:“他來問馮氏之死。”
崔宰風輕雲淡:“你母親回答不了,是我派人殺了她。”
崔峰腦袋懵了一瞬,絞盡腦汁,完全想不通馮氏一個兒媳婦如何得罪到公公,竟要被置於死地。父親對他從來不聞不問,連帶著妻兒也是如此。
崔宰冷漠:“問完了就出去吧,我與你母親有事要說。”
崔峰:“為什麽?”
崔宰:“不關你的事,出去!”
崔峰崩潰爆發:“我的妻子死的不明不白,什麽叫不關我的事?!”
崔宰皺眉頭:“你就是這麽跟你父親說話的?真是有娘養無娘教。”
崔夫人噌的一下站起身來,影子在屏風上拔的很高,“長於婦人之手又能有什麽出息,老爺倒是教他呀!從小到大您管過他嗎!”
崔峰厭惡他們的爭吵,不由自主的往出走,步伐沉重。
那年輕人突然不耐煩地說:“你們談吧,我先出去透透氣。”
崔宰沒有勉強年輕人。
年輕人和崔峰前後腳的走出書房,看著崔峰踉蹌的背影,開口道:“要和我聊聊嗎?”
崔峰盡量繃著臉,“你是誰?”
年輕人說:“王曉,一個與你同病相憐的可憐人,我的父親將我妻子放在鍋裏差點就被蒸死。”
這個年輕人就是失蹤多時的王少爺。
崔峰震驚,好半天沒說話,然後嗤笑一聲:“噢,沒關係,母親還會逼著我娶第二個第三個女人。”
王曉:“我有一個朋友跟我說,她從她朋友那聽來一句話:父親有一個重要的功能,就是讓孩子和母親分離,一對糾纏得很厲害的母子或者母女關係背後,都有一個缺席的父親。”
崔峰神色木然:“我父親在忙。”
王曉笑道:“在忙著殺人,你看見你們家正在修的那個家廟了嗎?那就是你妻子死的理由。”
“你該不會說,我父親在家廟裏殺人?”
“他是要在整個長安殺人。”
崔峰覺得他瘋了。
王曉說:“你想不想報複你父親?如果想的話,幫我寄出去一封信。我動不了,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