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陣勢挺嚇人的,裴淵明滿衣襟都是血,眼睛一閉,大有不再睜的架勢。
直至這一刻,李文花方才明白裴淵明在自己生育時的煎熬。
一開始是傷心,胸口劇烈疼痛,有手狠狠的攥住了心髒,用力去擰,掐的粉碎,痛到喘不上來氣,整個身體都開始瀕臨崩潰,腸胃作痛,嗓眼有異物感,喉嚨一滾,恨不得將心肝脾肺都嘔出來。
當這一係列結束以後,人就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在最終的結果沒有宣判下來之前,就像是薛定鄂的貓。
李文花甚至隱隱期盼不要有一個結果。
她沒辦法往好的方麵去想。
裴淵明身上都是血,猩紅刺目,他的臉色又那麽白,像是一紙人。
李文花想要靠近他,但又邁不開步子。
沈騙子衝著她喊,她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麽,辨認了好半天,從唇形裏看清楚那句話。
“小花,你還好嗎?”
好呀。
她挺好的。
就是反應有點慢,好像被吸進了一個黑洞,剝奪五感,喪失思考,意識飄忽。
……
沈騙子晃著手:“小花。”
李文花慢慢的才回過神來,略有些呆滯:“啊?”
沈騙子握住她的手,冰涼一片,於是說:“我看得給你開點藥了。”
李文花搖頭:“你不用管我,你去治療裴淵明。”
“早就治完了。”沈騙子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歎了口氣:“我剛看完他,你剛才讓我去看的。”
李文花慢慢地哦了一聲,回想起來,是,裴淵明沒死,隻是把淤血排了出來,由於大腦疲乏,現如今在休息。
沈騙子說了好幾次,他沒有大礙。李文花聽了好幾次,還是陷在困頓裏。
“你這一次是真被嚇著了,等裴淵明醒了,狠狠地揍他一頓。”
“行。”
沈騙子不經意地問:“你剛才盯著角落在看什麽?”
據說,人心有自己的調節機製,太傷心的時候大腦會產生多方聯想到回憶和幻想來衝抵傷心的注意力。
她的確在角落裏看見了另一個裴淵明,身上一點疤都沒有,幹幹淨淨,身上都是陽光。
她搖了搖頭:“沒什麽。”
沈騙子也沒強迫,隻說:“我估計他這兩天就會醒,你去休息一下,洗個澡,美美的在他麵前露個像。”
李文花:“好。”
冬日裏燒了一大鍋的水,她浸泡在水裏,完全不想出來。
她心知肚明,牆角那個明媚的裴淵明是假的。
但會有一種擔心,躺在病**快要痊愈的裴淵明會不會也是假的?
人最擅長的就是自欺欺人。
直到裴淵明真的醒來了。
那一天雪也停了,陽光很好,照射的被褥暖洋洋。
裴淵明一抬眼睛,眸光裏有一片雪景,正好對上端藥回來的李文花。
那些牛角尖突然就消散了。
李文花哽咽:“裴大人。”
裴淵明點頭:“嗯,你……”
李文花將藥碗放到一邊,飛撲進他懷裏,喜極而泣:“真的真的真的。裴大人是真的,開心是真的,我想你也是真的。我守了你兩天,你怎麽就趕著我不在的時候醒,我還想你睜開眼睛就能看見我,就像電視劇裏一樣。”
“放開!”
“怎麽了?壓到你了?”李文花趕緊鬆手,關切地詢問著。
裴淵明麵上浮現了一抹惱羞的神色,“男女有別,你怎麽能動手動腳!”
李文花愣了愣,指著自己:“我是誰?”
裴淵明:“李文花,出去。”
李文花:“你是誰?”
裴淵明:“我是裴淵明,本鎮的父母官,你若再放肆我便將你下大獄!”
李文花瞅著他,裴大人好像壞掉了。
沈騙子在這時從外麵走進來,滿麵喜色:“醒啦,總算不辜負我,天天給你針灸的辛苦。”
裴淵明滿麵不耐煩地說:“是不是你把我搞到這地方來的?”
沈騙子覺得奇怪:“是啊,我那天把你扶進來的。”
裴淵明什麽都不記得,捂著額頭:“你灌我酒了?”
沈騙子:“啊?”
裴淵明低頭看身上隻穿著一件中衣,雖然裹得嚴嚴實實,但這和裸赤身體有什麽區別。李文花還在旁邊偷看,啊,女人,你的名字叫不知羞恥。
他惱羞道:“李文花你出去,不可擅入男人的房間。”
李文花和沈騙子對視一眼。她指著自己的腦殼敲了敲:這裏出問題了。
沈騙子深有同感,問:“裴淵明,今年是哪一年?”
裴淵明裹著被子,找衣服,頭也不抬地說:“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元鼎二十三年都記不住,如今過年了嗎?過年了就是二十四年了。”
他們仨人中間肯定有一個人的腦子出了問題。
李文花搖了搖頭,不是我。
沈騙子搖了搖頭,不是我。
兩人齊刷刷地盯著裴淵明。
裴淵明不自在:“李文花,你趕緊出去,我要換衣服。”
元鼎二十三年,他們因為一些緣故才相識。
完了,談了那麽久的戀愛,一朝回到解放前。
等等,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裴大人好歹沒出家。
李文花的心情複雜,不知道該不該慶幸。
沈騙子:“你先別急著穿衣服,現在穿衣服不是最要緊的事。”
裴淵明:“我穿完衣服才好揍你,大晚上非要鬧著去李文花家過年,我不去,你居然給我下藥!”
沈騙子:“……”事情不是這樣的。
那年除夕,明明是沈騙子鬧著,裴淵明半推半就,怎麽就成了下藥?
他覺得裴淵明在推卸責任,不堪受辱,決定直接拋出重磅炸彈,“今年不是元鼎二十三年,剛過新年,剛好是大興二年,這個年號還是你擬定的。”
裴淵明正好從房間內鏡子當中看見自己,滿頭白發。
他愣了愣,來到鏡子前,看了一會,一扭頭猶如惡虎盯住獵物般死死盯著沈騙子,“你這次惡作劇有些過分了,趕緊把我頭發的顏色弄回來。”
沈騙子頭疼,索性跟李文花說:“要不然你別要他了,我給你換一個丈夫。”
李文花正氣凜然:“那不行,他把他最美好的年華都奉獻給我了,如今人老珠黃還傻了,我哪能棄之於不顧。”
沈騙子感歎:“好一個重情重義的奇女子,裴淵明,千萬別作,這麽好的娘子不好找呀。”
裴淵明眉頭一皺,一手裹著被子,另一隻手將李文花推出房間,回頭嗬斥道:“沈騙子,休要胡言亂語。”
門用力一關,李文花趴在門口,“裴大人,你換衣服也不用把我攆出來,我是你娘子,我什麽沒見過。”
裴淵明牙關咬的作響,穿好的衣服,危險的步步逼近沈騙子。
沈騙子威脅道:“你別打我,小心我還手,我可是能一拳頭把你打的腦出血。”
裴淵明往他膝蓋上一踢,他瞬間跪地,隨即雙手被反剪,嘲笑道:“就你?”
沈騙子放棄抵抗,隻做怨婦抱怨:“狼心狗肺,我為了給你治傷起早貪黑,早知道我就應該卷走你娘子跑了,扔下你自求多福。”
裴淵明:“你跟那小姑娘說你算命那一套了?什麽桃花之類的?先前見這小姑娘還知進退,如今竟是往人身上撲,好好一小姑娘,你若把她教壞了,我就把你吊起來抽。”
沈騙子無奈:“她是什麽小姑娘,她都是兩個孩兒他娘了。裴淵明,如今是大興三年,你三十歲了,膝下有兩女,長女元鼎二十五年生人,次女大興二年生人。你也不是什麽縣令了,你是相國,手握虎符的權臣。”
裴淵明心裏五味雜陳,不自覺地鬆了手,“沈騙子,如果這是玩笑的話,那你就開的太大了。”
沈騙子:“那你看看我,我是不是老了?我在隨著你一起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