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淵明自進屋就一直沉默,直到她說完這番話,才輕聲道:“沒辦法不放在心上。”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好像蘊含著無盡的力量。

古霜降倏地落下兩行淚來,隻覺得所做一切都值得,泣不成聲:“原來隻要裴大哥一句話,我便覺得一切都值得。”

古芥一向疼愛著同胞妹妹,事情發展至此,他說不出話,幾番張口,最終仰天長長地歎了口氣,拂袖而去,隻由著他們兩個說話。

裴淵明低垂眼眸:“其實你兄長沒做錯什麽,政治鬥爭沒那麽簡單,誰都豁不出全家的命,做兩手準備是人之常情,和崔家聯姻就是留一條後路,或多或少會影響到我的利益,但保全了古家的利益。這無可指摘,畢竟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古霜降一字一句地說:“我兄長不可以有這樣的人之常情,尋常人自然可以權利合者,權利盡而交疏。但你是裴大哥,是我父親到死都掛念的晚輩,是兄長引以為傲的知己,是我十分仰慕我的郎君。我們要憎恨相同、互相援助,愛好相同、互相體貼,情感相同、互相成全,願望相同、共同追求,利益相同、共同生死。二人同心,其利斷金,豈能拋下你不管!”

尋常人聽了這樣的話,大抵是要感動一番的。

有一個女子懷揣著炙熱,不求回報,隻求他好,寧願自己深陷淤泥。

但裴淵明有點特殊。

他不是毫無觸動,隻是在有觸動之餘,還想歎氣,麵上仍舊凝重,斟酌著開口:“你的心是好心,但解決事情的辦法有很多種,沒必要把自己逼上絕路。”

古霜降想要低進塵埃裏,她的背微微佝僂,像是陽光傾斜長歪了的花:“你也好,兄長也好,我不想你二人受到任何影響,這個麻煩在我身上結束就可以了。”

“你真的覺得一切結束了嗎?”

古霜降不解地望著他。她的眼裏有著一層冰,在光暈下泛著光,隻要稍稍一戳就碎的體無完膚。

任何人看著這雙眼睛都不忍心說重話傷害她。

所以裴淵明避開她的眼眸,眺望遠方:“你兄長的擔憂、我的內疚,使得這一切都結束不了。”

風吹著古霜降的發梢微微浮動,她的眼底有著迷惑,“裴大哥是在怪我嗎?”

裴淵明望向窗外枝頭的蜘蛛,眯了眯眼睛:“我不是怪你,隻是覺得你想錯了。朝中大事瞬息萬變,非一兩件事能左右。你可知何為乾坤?”

“乾坤,乾為男子,坤是女子。”古霜降喃喃。

“是,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朝堂是一群男人在下棋,女人還沒機會登場。”

就像他不斷對李文花強調,想做什麽就去做,影響不到他。

李文花影響不到他,古霜降同樣如此。

可古霜降選擇了慘烈的方式,試圖幫助他。

“我不在棋局內?”

“至少與我無用。”

古霜降好像赤足置身於冰天雪地裏瑟瑟發抖,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能頭腦冷靜的分析得失,豈止沒有愛,恐怕連憐憫也沒多少。

她忽然有些慌,滿眼蓄淚卻強撐著不掉一下,“所以我錯了?”

裴淵明避而不答:“沒有誰是真正對的,我們沒辦法有絕對的正確。但你做事既然與我有關,就應該經我同意,我不喜歡旁人自作主張。”

古霜降背脊塌了下去,虛弱的半跪在地上,濃密漆黑的發散了一地,淚水敲打著地麵,“真對不住,是我自作主張了。”

裴淵明眼睛一閉:“你可能不了解我,我的脾氣秉性沒有看上去那麽好,男人的心也比你想的更加狠,下次別孤注一擲的賭了。”

古霜降跪坐在地上,緩緩地抬頭看他,發絲淩亂間,一雙濃墨般的眼睛寫滿了絕望。

裴淵明記掛著古家的恩情,可他想,我若憐憫她,就是要李文花來當壞人了。

“霜降,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重新開始吧。或者等流言過去,我認你做義妹,給你擇一門良婿。”

“……”

這不是古霜降要的,她連崔峰都看不上,一心隻喜歡裴淵明,何況已經聲名敗壞,又能挑選什麽好夫婿呀?

但她輕輕地說:“謝謝裴大哥,我給你添麻煩,你還為我如此考慮,我感激不盡。”

裴淵明歎了口氣,轉身就走。

這人前腳走,後腳古芥匆匆而來。他看妹妹跪在地上,連忙扶起來,關切地問:“霜降,他可願意護你下半生?”

古霜降慘然一笑:“我以為我至少得到了他的愧疚,可我一無所有。”

古芥唉聲歎氣:“妹妹呀!你這一次豪賭賭輸了!你太冒險了!”

古霜降不語。

古芥雖然著急妹妹衝動的行為,但到底是親妹妹,還是心疼,“裴淵明太狠心了,你為他做到如此地步,他就沒有一點心軟嗎?”

古霜降擦去眼淚:“事已至此,怨不得人。”

古芥無奈:“也不知李文花是什麽樣的花,能叫他萬花叢中隻摘一朵。”

“李文花。”

裴淵明回到家中,隻覺得身心俱疲,他想抱抱李文花,緩解一下情緒。

不曾想裏屋外屋翻了個遍,就沒找到她。不僅如此,家裏連孩子的蹤影都沒有。

最後在沈騙子的房間找到一封書信:

“驚喜!驚喜!驚喜!

我帶著小花私奔了,勿念。”

裴淵明拿著書信看了一會,麵無表情地撕爛紙張。

是杏花。

他直奔國子監,行過廊下,引得一眾學子張望。

教師:“都給我坐下,上課呢!”

裴淵明來到李文苗的課堂,敲了敲門,向任課教師打了招呼,把李文苗叫了出來。

李文苗磨磨蹭蹭,不住地向左右炫耀:“這是我姐夫!英俊吧?”

裴淵明催促:“快點出來。”

李文苗跟著他來到僻靜的角落,笑容逐漸收斂,垮著臉,已經預料到他要問什麽了。

“那個死人帶著我娘子去哪兒了?”

“騙子哥哥還活著。”

裴淵明神色危險:“快死了。”

李文苗縮了縮脖子,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飛快地說:“去黑龍郡了,他們兩個想要解決種植的問題,就把倆孩子都交給錢姐姐,趙揚有派人保護他們,你放心。”

裴淵明深吸一口氣:“你進宮,同陛下一起學習。”

李文苗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不行!我要看著你!萬一古霜降登堂入室……”

裴淵明:“你看不住我,我要去黑龍郡。”

李文苗呆呆地問:“那長安呢?”

裴淵明生氣道:“不管了。”